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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對,耀紅正那麼說。」

  最尷尬是終於見王太太。

  「今年幾歲」,「家裡有什麼人」,「不抽煙也不喝酒吧」,「幹什麼職業,可養得活妻兒」。

  麥可說他是未成名藝術家,他說:阿姨一聽,臉色發白,「那麼,你自己生活總沒問題吧」,麥可十分老實,「我此刻住在朋友家中」,王太太這樣問:「維真不介意?」他答:「維真說歡迎我搬到她公寓」,王太太怔住。

  那麼多上門青年,以這個麥可經濟條件最差。

  維真是怎麼挑的人選。

  麥可興致勃勃,打開照片簿子讓阿姨瀏覽他的作品,王太太一看,全像倒翻漿糊似抽象畫,臉都黑了。

  「你認為維真跟你不會吃苦?」

  麥可抬起頭笑,這青年笑時也真確好看,「維真有學識有事業,阿姨你又如此疼愛她,她嫁不嫁人都不會吃苦,我們互相愛惜,價值觀相似,一定會很快樂。」

  這番話聽得王母發呆。

  真是,何必一定要男方負責全盤經濟。

  王太太鼻子紅紅,「子朗,你要善待維真。」

  麥可一怔,「阿姨,我是麥可。」

  以為王太太一時叫錯,但這是先兆。

  麥可得到允許,他倆註冊結婚。

  同一日,麥可在本市賣出第一張畫。

  並非靠裙帶關係,一個北歐遊客在雜誌上看到介紹,找上門,麥可順道請他觀禮。

  這個瑞典畫商日後成麥可歐洲代理。

  她這樣想:這簡直是盲婚呀,她絲毫不記得重逢、追求、發展、成熟、相愛的過程,事事都要待今日緩緩磨合、容忍、遷就。

  真是一大考驗。

  但陶靜說過,所有婚姻都是盲婚,千萬別以為雙方相識三兩年就瞭解深切肝膽相照。

  她對麥可生活習慣一無所知。

  醒轉不見人,以為他外出,也不追究,自顧自淋浴喝咖啡,讀完報紙,才發覺他在閣樓。

  麥可正全神貫注作畫。

  他赤裸上身,只穿一條破短褲,未成名與已成名前後無甚分別,身段依然漂亮得不行,油彩揮濺到他身上,像印第安戰士,聽到腳步聲,轉過頭,看到妻子,展開陽光般笑容,晨光下特別好看。

  他讓她坐,看他收拾畫板,洗筆,原來他慣於每日清晨作畫。

  說到筆,恐怕幾百枝,密密排在桌上,大耳瓶裡插各種工具,這是麥可天地,他的辦公室就在這裡。

  他叫她跑步,她嚇一跳:跑到何處、跑多久、為什麼要跑?

  他拉她出門,「每早都要求才肯運動。」

  一直往山上跑,十分鐘後已經吃不消,停下要喝果汁,又要吃早餐,他拉住她一直走,到達半山,呼吸到新鮮空氣,又見鳥語花香,才停止喘氣。

  「看,影樹花開。」

  她緊緊在背後抱住麥可腰身,幸虧良辰美景有人一起共賞。

  她不介意獨自悲傷懊惱,但是快樂時光無人共享,才叫痛苦。

  且不忙工作,他倆一起探望王母。

  福家說:「來得正好,我剛想幫太太染頭髮。」

  嘿,還做這些無關重要的事。

  轉念一想,呵,應該如此,活要有活樣子,「福家,你也來,我幫手。」

  麥可帶來一籃水果,打開,香氣撲鼻,原來是幾隻大佛手。

  王太太開心,「子朗最知我心意。」把佛手捧到鼻端深嗅。

  麥可卻沒有再更正他不是子朗。

  她不好意思,「對不起,這子朗是我第一個男友。」

  「我猜想也是,與我長得相似?」

  「其實不像,不過高度相仿。」

  「這人呢?」

  「不知道,茫茫人海,失落消息。」

  王太,又把耀紅當女兒,高聲說:「我快做外婆,真叫人興奮。」

  耀紅不介意做假維真,那麼,維真又是什麼人?王太太也不大清楚:「這位小姐是公司同事」,她默認。

  這是一種遺傳病,有一日,她或會忘記麥可──這人倒有點面熟,是誰?

  她與耀紅說:「我有一個叫周家新的朋友,可有聯絡?」

  「有一個客戶叫周日新。」

  「是周家新。」

  「我去查一查。」

  要查,即已經疏遠。

  「那麼,周家晶呢?」

  「記憶裡只有周日新。」

  記憶真是奇怪的一件事,人們只記得他們喜歡記得的事,即系我是人非,錯的全是別人,故此,提舊事有何意思。

  「我們公司不是有一個叫楊保的同事?」

  「那漂亮的男孩,他往英國進修,時時通訊,十分周到,我們原先以為你與他會有發展,對不起,我們誤會了,那些日子,我們腦子裡只有兩個灰色細胞,什麼都不想,只管男女私情,真沒出息。」

  她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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