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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睜開眼睛,「痛。」

  「快叫看護。」

  她睜開雙眼,每個影像都帶一個光圈,她要揉眼,有人阻止,漸漸她看清床邊有她母親,有陶靜,還有福家,全體親友都淚眼汪汪,看牢她,她想掙扎下床,乏力,倒下。

  看護進來檢視,「唉,你們太緊張,手術後遲些醒轉,也不是罕事,老醫生已再三保證手術成功,病人機能正常。」

  她聽了第一個發呆,她在醫院,她是病人?

  可不是,雪白病房病床,她穿白袍,手腕吊滿喉管,她摸一摸頭顱面孔,鼻樑包膏布,「鏡子,鏡子。」

  「唉,一個女子就是一個女子。」

  「鏡子來了。」

  「別給她看。」

  「不怕,幾天就會消腫。」

  她一照鏡子,嘩呀一聲,魂飛魄散,這哪種是人的嘴臉,整張面孔黃腫爛熟,眼皮發大,睜不開,兩頰像青紫色饅頭。

  「維真,會好的。」

  會好?回家媽媽見到不知驚駭到何種地步。

  慢,家中媽媽,母親不就在她身邊?

  「媽媽。」

  王太太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

  「媽媽,你怎麼在這裡?」

  「你凡事瞞我,做腦手術也不告訴我……」

  福家打斷,「太太在此陪你。」忙使眼色,叫王太太少發牢騷。

  那麼,誰在家裡,家裡的媽媽不見了她,豈不慌煞?

  陶靜蹲向前,「維真……」

  「口渴。」嘴唇要裂開。

  「給檸檬汁。」

  門外有聲響。

  忽然王太太問:「外邊是誰?」

  「許子朗。」

  「不許他進房,他來幹什麼,攆出去。」

  這時有推撞聲。

  王太太忽然怒不可遏,「維真統是叫他害的,再不走,我召警!」

  王太太推翻椅子,走到門前,預備打架。

  陶靜已經出手,扭住許子朗袖子,推他出門,「信不信我掌摑你。」

  看護急忙阻止,「這是醫院,不准吵鬧,噓,噓。」

  眾人面色鐵青,靜下。

  她輕輕說:「你們,去喝杯咖啡,讓子朗進來。」

  眾人老不情願離開病房。

  許子朗走進,手裡一束花已被打得七零八落。

  「什麼花?」

  「毋忘我。」

  「子朗你開什麼玩笑。」

  「你對我一點也沒有留戀?」

  子朗吻她的手。

  她看到他光滑如絲般頭髮,忍不住撫摸。

  「未婚妻呢?」

  「我已解除婚約。」

  她歎口氣,「子朗,我累,改天再說。」

  他嗚咽,「維真,你怎麼成子醜八怪,我──」

  醜八怪,是,她微笑,從此許子朗不必纏她。

  以往,他們老說她漂亮標緻,與眾不同,今日總算看清楚她。

  她揮揮手叫子朗離去。

  心裡掛住一個人,想出聲問,實在沒有力氣。

  看護進來做點滴,「你家好熱鬧。」

  又看許子朗,「英俊小生,你快些離去,他們即回。」

  子朗說:「維真我給你送甜品。」

  看護閑閑說:「富華酒店三打波士頓芝士蛋糕。」

  子朗去了。

  她閉目休息,不一會,她忽然噁心,嘔出酸水,有人用手帕替她抹淨。

  「媽媽。」

  「我是周家新媽媽。」

  她睜眼,可不就是溫柔的周阿姨,「怎麼好意思。」

  跟著又吐,阿姨揉她胸背,「王太太忽然有胃口進食,在食堂吃粥。」

  她點頭,「家新……」

  「家新正做物理治療,他大有進步,肌肉機能漸複正常,就快出院,一會待你精神好些,會來看你。」

  她聽著甚覺安慰。

  這時又有人推開門,是個年輕女子,「周阿姨……」

  平日低聲的周阿姨忽然提高聲音:「我不是你阿姨,別叫我,這是他人病房,不是你到的地方,你來幹什麼?」

  她發呆,又一個不受歡迎的客人。

  「我找家新……」

  「家新不認得你,你也不認得家新,走。」

  她頓時明白了,握一下周阿姨的手,示意她別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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