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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周未我去巴黎。」我一直向前走。午膳時間,我要回家見勖存姿,因為他是我的老闆。

  「告訴我你是否很有錢?」他用手擦擦鼻子,「你手上那只戒指是真的?」

  「你為什麼不能Piss off?」

  「你別這樣好不好?」他說,「週末去巴黎,下禮拜總有空吧?」

  「我沒有空閒。」我說,「我的男朋友在此地。」

  「我才不相信。」他很調皮地跟我後面一蹦一跳的。

  「當心我把你推下康河。」我詛咒他,「浸死你。」

  「做我的女朋友。」他拉著我手。

  「你再不走,我叫警察。」

  我已經走到停車場,上車開動車子,把他拋在那裡。倒後鏡裡的丹尼斯·阮越縮越小,我不怕他,但被他找到,終究是個麻煩。

  ——他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劍橋是個小埠,但不會小得三天之內就可以把一個女人找出來。我知道,這裡的中國女人少。

  中午勖存姿在後園料理玫瑰花。居然有很好的陽光,但還是冷得足以使皮膚發紫,我把雙手藏在腋下,看著他精神百倍地掘動泥土。

  他見到我問:「下午沒課?」

  「有。」我說,「尚有三節課。」

  「回來吃飯?」他問。

  「回來看你。」

  他抬起頭。「進屋子去吧。」他說。

  我們坐下來吃簡單而美味的食物。這個廚師的手藝實在不錯,勖存姿很講究吃,他喜歡美味但不花巧、基本實惠的食物,西式多於中式。

  「你懂得烹飪?」他問我。

  我點頭。「自然。煮得很好。」

  「會嗎?」他不置信。

  我笑,不說話。

  「下午我有事到朋友家去,晚上仍陪我吃飯?」他像在徵求我同意,其實曉得答案永遠會「是」。

  我點點頭。「自然。」

  「沒約會?」他半真半假地問。

  「有約會我也會推掉。」我面不改容。

  他也笑。

  我們說話像打仗,百上加斤,要多累就多累。

  下午三點就完課了。我匆匆回到家,開始為勖存姿做晚餐。不知為什麼,我倒並不至於這麼急要討好他,不過我想他曉得我會做家務。

  做了四道菜:海鮮牛油果,紅酒燒牛肉,一個很好的沙拉,甜品是香橙蘇芙喱。

  花足我整整三小時,但是我居然很愉快,辛普森陪著我忙,奔進奔出地幫手。她很詫異,她一直沒想到我會有興趣做這樣的事情。

  勖存姿回來的時候我剛來得及把身上的油膩洗掉。他在樓下喚我:「小寶!小寶!」

  我奔下來,「來了。」

  私底下,我祈望過一千次一萬次,我的父親每日下班回家,會這樣地叫我。長大以後,又希望得到好的歸宿,丈夫每日回家會這麼喚我。

  一直等到今天。雖然勖存姿既不是丈夫又不是父親,到底有總比沒有好,管他歸進哪一類。

  而一個女人畢生可以依靠的,也不過只是她父親與丈夫。

  我重重地歎口氣,我兩者都欠缺。

  辛普森幫他脫大衣。

  「下雪嗎?」我瞧瞧窗外,「晴天比雪天更凍。」

  「春天很快就要來了。」勖存姿笑,「看我為你買了什麼。」他取出一隻盒子。

  又是首飾。我說:「我已經有這只戒指。」

  他笑。「真虧你天天戴著這只麻將牌,我沒有見過更傖俗的東西,虧你是個大學生。」

  我的臉漲紅。勖存姿的這兩句「虧你」把我說得抬不起頭來。

  我接過他手中的盒子。我說:「我等一會兒才看。」

  「怎麼?」他笑,「被我說得動氣了?」

  「我怎麼敢動氣?」我只好打開盒子。

  是一條美麗細緻的項鍊。「古董?」我問,「真美!像維多利亞時代的。」

  「你應該戴這種,」勖說,「秀氣玲瓏。」

  「是,老爺。」我說,「謝謝老爺。」

  「別調皮了。我肚子餓,咱們吃飯吧。」他拍拍我肩膀。

  我們坐下來。勖存姿對頭盤沒有意見,稱讚牛肉香,他喜歡沙律夠脆。上甜品時,我到廚房去,親自等蘇芙喱從烤箱出來,然後置碟子上捧出去。

  他歡呼:「香橙蘇芙喱。」他連忙吃。

  然後他懷疑地把匙羹放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蘇芙喱?」

  我並不知道。我做蘇芙喱是因為這個甜品最難做。

  勖存姿吃數口又說:「我們廚師並不擅長做這個。」

  「他不擅長我擅長。」我說。

  「你——?」

  我從沒見他那麼驚異過,我的意思是,勖存姿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人。

  「你。」他大笑。「好!好。」

  我白他一眼,「吃完了再笑好不好?」

  「謝謝你。這頓飯很簡單,」他住了笑,「但我真的吃得極開心。」

  我看著他。

  「讓我抱你一下。」他說,「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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