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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做人真不容易,但任何生物都艱苦,佛教說:眾生皆苦,我昨日在發現台看沙漠生態紀錄片:小池塘裡蝌蚪在食物吃說之後互相吞噬,結果池水曬乾,又全體死在幹泥巴中,你說,為什麼?」

  「你想太多了。」

  我聽見門鈴,「我要去應門。」

  我倆掛上電話。

  門外站著陌生年輕男子,我隔著玻璃問:「找誰?」

  「一位李希汶女士。」

  「她不在家,你尊姓大名?」

  「你是子都吧。」

  我覺得詫異,「我並不認識你。」

  我在房內打量他,他不像是駕馭麥克跑車兼擁有豪華私人公寓的年輕人。

  「我名閻泰,家父閻岳。」

  我搖搖頭,「我沒聽說過。」

  「王小姐,可以借個地方說話嗎?」

  我想一想,「我們到附近小公園可好。」

  他說:「穿多件衣服,融雪,天氣寒冷。」

  他很細心,我點點頭,戴上帽子手套。

  他與我在長凳坐下。

  「家父與李希汶女士是很好的朋友。」

  有這種事?我從未聽過那個名字。

  「家父于上月辭世。」

  「啊,抱歉,你母親好嗎?」

  「家母在我七歲已經病逝。」

  我惻然,「那邊有冰淇淋,我請客。」

  「你聽我說,子都,我心拾家父遺物,發現一疊信件,寫著他們二人交往記錄,十分動人。」

  我訝異地張大嘴,「你全讀過了?」

  他點點頭。

  「這不大好吧,信裡說些什麼?」

  他交給我一隻紙盒,「你自己看好了。」

  「可是,這不是給我的信。」

  「那麼,交給你母親。」

  我問:「你讀書還是做事,你父親做何種職業?」

  他笑起來相當可親,「我與家父合作一間電腦動畫設計公司,現在我承繼主管。」

  他給我一張名片。

  我一看,肅然起敬,「岳泰公司,我看過你們協制的《南極融化》及《始祖人類》片集,你們與國家地理協會合作密切。」

  「那是兩套長片,我們還有其他製作。」

  「該會是達爾文理論崇拜者。」

  「教會的確有若干意見。」

  原來他早已建立事業。

  我看著那一盒子信,十分躊躇,照他的說法,李希汶曾是閻岳的女友,那一定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我隨後取起一封信:精緻象牙色長信殼上有母親的英文筆跡,她練習英文書法,至今她還用鋼筆寫字,筆劃飛舞,這千真萬確是她親筆。

  接著,我看到郵票上的印章,一九九二,那時,我已經出生了,我大吃一驚。

  那即是說:媽媽已經結婚,而且生下女兒,可是,她仍然擁有親熱異性朋友!

  我從不認識母親這一面,我極之錯愕。

  「最後這十多封信從沒拆開,她另外用信封套住原件退回。」

  她主動想結束友誼。

  我終於買了兩球冰淇淋,給他一個。

  我緩緩說:「如果她拒收舊信,你會怎樣做?」

  他低下頭,「銷毀。」

  「那多可惜。」

  「所以我才冒昧造訪。」

  「我不能把信交給母親,那等於說:喂,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曾不忠或意圖不忠,你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妻子或母親。」

  他一聽,立刻道歉,「我只想物歸原主,我太魯莽,對不起。」

  「不怪你,剛失去慈父,考慮不到那麼多。」

  「子都,你很懂事。」

  「不敢當,讓我想一想,這樣吧,你到附近郵局,把這包信件寄給家母。」

  「這是好主意。」

  但我忍不住抽出一封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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