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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母親老以為女兒有自主自由,其實麥承歡一個星期六天困在辦公室中動彈不得。

  「海的顏色真美,小時讀書久了眼困了便站在此地看到海裡去,所以才不致近視,不過近十年填海也真填得不像樣子了。」

  麥太太說:「我做點心你吃。」

  「媽,你待我真好。」

  毛詠欣曾說過,有次她連續星期六日兩天去母親處,她媽厭惡地勸她多些約會,莫老上門去打擾。

  承歡記得毛毛說過:「我有你那樣的母親,我一輩子不用結婚。」

  麥太太這時說:「許伯母問我,『承歡這樣好女兒,你捨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沒法子,家裡太小住不下』。」

  承歡一時看著大海發愣。

  電話鈴響,承歡大夢初醒。

  對方是辛伯母,「承歡,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歡一疊聲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滿意,「承歡你真熱誠。」

  「我五點半下班。」

  「我來接你。」

  承歡做賊心虛,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可能,談笑如常即可。

  這時麥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發愣,「我來拿什麼?你瞧我這記性,巴巴的跑來,又忘記為啥事,年輕之際老聽你外婆抱怨記性差,現在自己也一樣。」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歡順手開亮了燈。

  母親頭髮仍然烏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歡坐到她身邊,握住母親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齊時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師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結果,且必然定期護理,金錢花費不去說它,時間已非同小可。

  承歡乖乖跟在伯母身後,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過絕對不提意見,不好看是過得去,非常美是還不錯,免得背黑鍋。

  如此含蓄溫婉自然是很勞累的一件事。

  幸虧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時半關門休息,挨兩個鐘便功德圓滿大功告成。

  承歡慶幸自己有職業,否則,自中午十二時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來婆婆拎著大包小包。

  終於辛伯母說:「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衛生間,承歡撥電話給辛家亮:「你或許可突然出現討你母親歡喜,以便我光榮退役。」

  「累嗎?」

  「我自早上七時到現在了。」

  「我馬上到。」

  在家養尊處優的婦女永遠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頭,看到辛家亮,驟眼還以為誰同她兒子長得那麼像。

  「媽,是我。」

  辛伯母歡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問:「為什麼不把家麗也找來?」

  「她約了裝修師傅開會。」

  「買了些什麼?」

  「不外是皮鞋手袋,都沒有新款式,一有新樣子,又人各一隻,制服似的,唏。」

  承歡苦笑,她們也有她們的煩惱。

  「爸可有電話回來?」

  承歡立刻豎起耳朵。

  「有,不外是平安抵達之類。」辛伯母寂寥地低下頭。

  承歡連忙說:「過兩日辛伯伯立刻就回來。」

  辛伯母嘴角牽起一絲苦澀微笑。

  到這個時候,承歡忽然覺悟,她是一直知道的。

  至此,承歡對伯母改觀,肅然起敬,何等樣的涵養功夫,衡量輕重,在知彼知己的情況下,她佯裝不知,如常生活。

  承歡對伯母體貼起來,「添杯咖啡。」

  「不,我也累了,也該回家。」

  「我與家亮陪你吃飯。」

  辛家亮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想時間歸於己用,可是承歡假裝看不見。

  辛伯母很高興,「好,我們一家三口找間上海館子。」

  辛家亮歎口氣,只得打電話去訂位子。

  辛伯母十分滿足,一手挽兒子,一手挽媳婦,開開心心的離開商場。

  承歡十分欣賞她這一點,根本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偶爾有件高興事,就該放大來做,不要同自己過不去。

  承歡點了五個菜,「吃不下打包帶回去,」兩個甜品,陪著辛伯母好好吃了頓晚飯。

  辛伯母興致來了,問承歡:「你可知我本姓什麼?」

  承歡一怔,她不知道,她沒聽辛家亮說過,也粗心地忘記問及。

  忽然覺得辛家亮推她的手肘,塞一張紙條過來,一撇眼,看到陳德晶三字。

  承歡鬆口氣,微微笑,「伯母原是陳小姐。」

  「承歡你真細心。」

  承歡暗呼慚愧。

  「我叫陳德晶,你看,彼時一嫁人,姓名都淹沒了。」

  承歡說:「可是,那未嘗不是好事,像我們這一代,事事以真姓名上陣搏殺,挨起罵來,指名道姓,躲都躲不過,又同工同酬,誰會把我們當弱者看待,人人都是搶飯碗的假想敵。」

  辛伯母側頭想一想,「可是,總也有揚名吐氣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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