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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三


  李清凝神傾聽,過了好久,再沒有別的聲音傳來。她才釋然,放下心思繼續睡覺。

  在這一刻,李清和紫川寧都沒有想到,他們的追捕者盧真更沒有想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僅僅不到三百米的距離。盧真和他的郎下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離大路不到兩百米路上的某個破落的小村莊裡,就藏有他一心一意追查了足足兩個星期的對象。

  兵變當日,紫川甯和李清從地道逃脫,她們本想要是投奔達克的遠征軍,但可惜,帝林先進了大營,他們沒法靠近。

  李清和紫川寧都還不死心,在達克城中住了下來,想找機會混入營中與斯特林見面。但第二天,城中哭聲四起,達克城頭的軍旗都下了半旗了,出入軍營的官兵臂上都纏著黑紗。打聽之後,二人震駭萬分,軍中剛剛公佈了消息,斯特林竟已於昨晚去世了!

  咋聞噩耗,李清當場就昏厥過去了,紫川寧也當場痛哭失聲。幸好斯特林統領平時深得軍心民心,聞知他噩耗,達克城中痛哭的軍民無數,她們二人的悲痛看起來倒也不怎麼搶眼。

  直到第二天,二人才恢復了清醒。斯特林去世了,但他的舊部還在。強忍著悲痛,李清想見文河等部將,但遠征軍中能話事的將領都被帝林拉去了達克,大營門口被監察廳的憲兵把守,而且哥普拉已經接管了遠征軍的軍權,李清連軍營的大門都進不了,無從下手。

  幾次失敗的嘗試後,兩個女孩子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的敵人是多麼可怕。帝林做事從不給對手留機會的——其實哥普拉剛剛接手,未必真的毫無破綻。若是換了紫川秀或者聖廟長老布丹,那結果就很不一樣了——但對兩個初出茅廬的女孩來說,這確實足夠了,她們連潛入軍營都辦不到,對於如何煽動士兵發動一場兵變,實在不知如何著手。

  時間一天又一天過去了,隨著叛軍勢力的擴大,達克城內的警戒也來得越來越嚴。憲兵已經開始挨家挨戶地盤查了,紫川甯和李清帶著部下們連夜離開了達克,他們本來要直奔達克以西的安卡拉城的,但半夜裡,跟隨她們地禁衛軍護衛中有三人不告而辭,偷偷地開溜了。

  一路上,盤查越來越嚴密,途徑的各個城市根本沒法留宿,客飯和州也沒法住。有兩次,剛住進旅店,李清覺察不對馬上離開,他們剛從後門離開,憲兵已經從前門進來了。

  向東和向西的道路都被堵住了,無論到哪裡,總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在跟蹤著,總有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冷冷地注視著,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涯,整日整夜地提心吊膽。隨時準備著逃跑,日不能食,夜不能眠——紫川甯和李清都身心疲憊,花容憔悴。她們能感覺到,頭頂上籠罩的天羅地網,已經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種沉重的壓力令兩位女子不堪重負。

  好在紫川寧雖然嬌生慣養,卻天生有一種不服輸的堅韌。而李清處事老練果斷,隨行的也足堪忠誠,渡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幾次前進地嘗試都失敗後,他們被搜索網逼得又退回了達克——因為想不到紫川寧敢重返帝都,比起外省來,帝都周邊的搜索反倒鬆懈了很多。她們不敢進達克城,就藏身在附近一個廢棄的小村莊裡——當年魔族入寇東南,殺戮累累,造就了無數這樣的小村莊。好在出來時,紫川甯和李清都帶了足夠的銀兩,還可以派人出去購買食物支撐一段時間。

  但對於何去何從,李清和紫川寧卻產生了分歧。

  按照紫川遠星臨行前的囑託,李清主張立即去西北,投奔明輝統領,而紫川寧卻在猶豫著,遲遲不肯動身。李清也急了,問紫川寧:「殿下,復仇平叛,事不宜遲!我們每耽擱一天,帝林就強大一分。為參星殿下和先失報仇,我們怎能還能在此耽擱呢?」

  當然不能耽擱了,但到底要去哪裡呢?向東,還是向西?

  望著村口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兩條分叉道,紫川寧陷入了迷惘。

  是聽眾叔叔的話,還是相信他呢?

  當年提劍當胸,徹夜不眠為自己把守門口地少年,還會象當年一樣為自己擋風遮雨嗎?

  多年過去了,經歷了那麼多地腥風血雨,艱難曲折,他那漆黑的雙眸,是否如當年的一般的明亮透徹?那個少年,還是象當年一樣地倔強、堅定而充滿了正義感嗎?

  紫川甯對李清說:「清姐,我打算找遠東統領去。」

  李清愕然,她低聲說:「殿下,老殿下生前囑託給我們,千萬不能……」

  「我相信他。」

  李清苦口婆心地反復勸慰,但紫川寧低著頭,回答的卻始終只有這句話:「我相信他!」

  李清氣道:「殿下,您怎能如此任性!下官不願無端懷疑誰,但您也知道,遠東統領與叛賊是過命的交情,萬一……」

  「倘若如此,那就是天棄我紫川家了,滅亡了也就罷了。」紫川寧猛然抬起頭,她地眼中已經溢滿了淚水,紫川家的當代總長紅著眼放聲哭道:「清姐,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了,想得受不了啊!哪怕死,我也想再見他一面啊!」

  望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少女,李清心頭酸痛,也想起了自己丈夫那堅定而溫馨的身影。悲從心頭來,她抱住紫川甯一同放聲大哭。

  「也罷,殿下,就讓微臣陪著您一起賭命吧!我們去投遠東統領!」

  七八六年一月六日清晨,林冰啟程從帝都返回遠東。

  冬天的清晨,冷風颼颼地吹過,天空灰濛濛的、陰沉沉的。道上人煙稀少。

  不知如何,林冰返程的消息竟不脛而走,很多元老和軍政要員都趕來為她送行。送行地人群簇擁在門口,以致一時堵住了道路。以今西紅衣旗本領頭,監察廳的軍官們也來了不少,他們自成一群地站著,與其他地送行人顯得徑渠分明。

  今西殷切地握住林冰的手,聲音大得全場都聽得見:「林長官一路保重,路上風寒,小心照顧好身體。如今時局動盪,帝林大人已下令各地地監察廳,讓他們一路給您提供照顧。路上有什麼需要,您只管開口好了,不必客氣的。」

  「有勞操心了,十分感謝。不過估計不會有什麼需要的。」

  「請代向秀川大人轉達我們的敬仰之意啊!大人在極東征戰苦寒,有空時一定要回來安歇休息,大家很想念他啊!」

  「定當轉達,閣下請放心。」

  監察廳的高官一個接一個地上前,熱情洋溢地和林冰握手道別,哭喊著揮淚灑別,仿佛他們個個和林冰是一輩子的生死之交——林冰在肚子裡暗罵:「老娘上個星期才認識你們這幫龜孫子,現在都記不得你們名字!不跟著帝林造反,誰知道你們誰是誰啊!」

  但無論如何,監察廳的這番表演還是給在場人帶來了足夠的震撼。他們才發現,原來遠東軍跟監察廳的關係好得很,不但遠東統領是監察廳帝林大人的結拜兄弟,而且連遠東的副帥也和監察廳的高官們關係莫逆。

  原來他們是一夥的啊,自己差點認錯好人了!

  元老們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和林冰說的,監察廳的人在場,這些話統統只好爛在肚子裡了。他們尷尬地站在寒風裡,強作歡笑、說上幾句:「一路順風」、「保重身體」之類的客套話,然後用可憐的眼神望著林冰,都要快哭出來了。

  元老會議長蕭平因為年紀大,資歷又老,相比其他人,他就無所顧忌多了。握著林冰的手,他遲遲不肯放開——若不是看他的年紀,大夥會懷疑他是在趁機揩油的——苦著臉說:「林長官,您走了……唉……我們真不知怎麼辦好了啊!您……您……得向遠東統領說啊,讓他快……快點過來啊!我們等他都……」

  「爵您,您不用說了。」林冰連忙拍著蕭平的手:「爵爺,一切盡在不言中,我明白佻的意思。您不用再說了!」

  「唉,我活了一輩子,沒想到臨進棺材還能碰上這樣的事。真是想不能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呢……白日裡做惡夢都想不到啊!唉,林長官,現在這世道,好人越來越少了。斯特林大人是個好人啊……就可惜,他死得太早、太冤了……若他活著,那決計不會讓……」

  「咳咳!爵爺,風太大,您進屋裡歇著吧!您年紀大了,先好好休息吧!」

  「唉,林長官,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為我好,可我一把年紀了,都快進棺材的人,我還怕什麼!我什麼都不怕!」

  旁觀眾人無不驚恐得臉白如紙,看他們表情,仿佛恨不得下一秒鐘拔腿就跑。林冰則暗暗叫苦,監察廳地人把耳朵豎得跟兔子差不多了——好在,蕭平雖然自稱快進棺材了,但還不是真的想進棺材了。羅囉嗦嗦一通後,他總算祝林冰一路順風,順便送上了賀禮和盤纏。

  與一大堆人告別之後,車隊啟程出發。但車隊並非直奔帝都東門,在中央大街轉了一個彎後,在一棟高大的建築前,車隊停了下來。

  林冰讓車隊在門口等候,獨自一人進去。

  這是一片靜謐而肅靜的地方,深黑色的牆碑給人壓抑的感覺,連綿不絕的白玉碑排列得整整齊齊,漆黑而空曠的大殿,高得令人窒息。巨大的黑色鷹旗在殿門上方安靜地垂下,它的羽翼遮蓋了殿門前高聳地漢白玉石碑,也遮蓋了石碑上剛勁有力的大字:「聖靈殿」。

  紫川家的聖靈堂,一個神秘而肅穆的地方。三百年以來,只有家族的總長和為家族做出過傑出貢獻的重臣才有資格進駐此地。

  大殿空蕩蕩的,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板擦得一塵不染,清晰得可以照得見人影。

  當林冰副統領走進去地時候,她聽見呼嘯地風穿堂而過,發出嗚嗚地哀鳴,仿佛千百年的英靈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自己的歡迎。進聖靈殿,這對她來說還是第一次,她懷著一種拘謹的好奇心,從那些華貴的白玉碑前慢慢地走過,一個個地讀出了碑上地名字:紫川雲、紫川星、雅裡梅、沙加、卡繆、雲山河……這裡的每一個名字,在當年都是跺腳就能震撼大陸的人物。他們若不是紫川家的君主,便是名將重臣。

  最後,在大殿最左端的位置,林冰看到了她尋找的目標。這裡,一塊潔白的石碑聳立著,名字分別是:哥應星。

  林冰默默佇立著,凝視著碑位上的字,她地視線漸漸模糊了。

  「大人,我來看您了。您一個人在這裡,離開了遠東,離開您的部下和親人,您一定很寂寞吧?這麼久沒來看您,您還好嗎?大人,自您離開以後,我們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您一定沒想到吧?當年您照顧地那個少年,現在他已經繼承了您的事業,他擊退了魔族,還打到了魔神堡,征服了整個魔族。您地心願,在他的手上完成了。聽到這個消息,您一定很開心吧?

  您的病,好些了嗎?您,還難受嗎?天氣變冷了,您要記得加衣服,不然就要咳嗽的……」

  林冰眼中飽含著淚水,絮絮叨叨地說著。只有在這個人的面前,她才不是端正而凝重的遠東軍副長官,而只是一個愛說話的小女孩。在自己前半生的生命裡,那個男子佔據了巨大的部分。她慢慢地撫摸著漢白玉的牌位,仿佛撫摩著愛人的手,愛人從不曾消失,他只是離開了,不再回來……

  林冰堅信著,自己與他,只是暫時地離別。當那天到來時,自己將和他重逢。

  「大人,我走了。您要保重,我會回來看您的。」

  在哥應星的牌位前停留了好久,林冰才依依不捨地轉身告別離去。抹幹了淚水,然後,她來到了旁邊的一塊牌位面前,深深地三個鞠躬。凝視著墓碑上的名字,她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斯特林·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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