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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二


  卡丹公主清麗依然,她圓睜了清澈的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紫川秀,雙眸透明有如水晶。

  他望著他,她望著他。就在此刻,時間凝固了,兩人的身形凝固就如雕像。無數的往事如潮水般從身邊湧過,曾經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山盟海誓的愛情,生死相許的悲歡離合。

  在家國世事變幻的風雲大潮中,作為個人的命運是多麼的脆弱。即使貴為公主或者執掌一方的將軍,他們的命運不比時代大潮中隨浪漂浮的一根火柴棒中重多少。

  滄海桑田,世事變幻,往事並不如煙,最終盡化塵埃,造化弄人竟能至如斯。

  望著眼前女子清麗的眼睛,紫川秀乾咳一聲。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雙眼睛,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該怎麼形容和她之間的關係呢?亦敵亦友,惺惺相憐,半生知己。

  該和她說些什麼呢?像老熟人一般若無其事的打個招呼?或者拿出勝利者的威嚴來呵斥她?好像都不合適。

  最終,紫川秀只能對著卡丹慢慢的點頭,微笑,笑容裡充滿了苦澀。他抽出了背後的洗月刀,橫刀當空平舉。

  「失禮了,公主殿下!」

  話音未落,洗月刀在空中劃過了一道閃電般的弧線劈向卡丹。

  德昆驚駭的張大了嘴,叫道:「殿下,不要!贖金很值錢的……」

  「噌」的一聲脆響,紫川秀已抽刀回鞘。綁著卡丹的繩子寸寸斷裂,紛紛落地。

  紫川秀清朗的說:「您自由了,公主殿下。」

  卡丹公主專注的凝視著紫川秀,剛才紫川秀揮刀的過程中,她的眼睛根本沒眨,亮麗的眸子裡沒有絲毫畏懼,她柔聲說:「私放敵國將領,紫川統領您難道就不害怕軍法?」

  紫川秀淡淡說:「你不是將領,我也不怕軍法——誰敢說出去?德昆,你會嗎?」

  紫川秀斜眼瞄向旁邊目瞪口呆的半獸人將軍,後者這才醒悟過來,連聲說:「殿下,俺什麼都沒看到,俺什麼都沒聽到——總之,俺什麼都不知道!殿下,俺過那邊看看,您老人家忙吧,不用管我了!」話音未落,像是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似的,半獸人將軍一溜煙跑得沒影了。那速度,渾不像一個兩天兩夜沒能合眼休息的人。

  望著德昆跑遠了,紫川秀才出聲道:「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的衛隊被沖散了,道上碰到潰兵,他們搶走了我車上的馬。沒有馬,我也走不掉了。」

  「原來如此。」紫川秀這才明白,為什麼先撤退的卡丹居然會被後趕來的德昆給俘虜。

  他對卡丹說:「事不宜遲,你得馬上出發。追擊的部隊不止我一路。若是你落在文河或者流風軍手上,我很難再救出來。你從俘虜裡面挑一些人出來充當護衛,我再給你分一些馬。」

  紫川秀轉身吩咐部下:「想辦法找些戰馬過來——沒有?那就叫德昆他們讓一些出來!」

  看著紫川秀大聲呵斥那些反應遲鈍的部下,卡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但內斂的她並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的看著紫川秀忙活著為她準備出發的乾糧、淡水和戰馬。在俘虜裡挑選合適的人選出來當護衛。

  當準備完畢,卡丹又坐回了馬車上。匆匆見面之後,再次分別又在眼前。

  卡丹忽然問道:「阿秀,你可知道我夫君的下落?他是死了,還是被你們活抓了?」

  紫川秀一愣:「雲淺雪?我不知道……你不是和他一起走的嗎?據我所知,你夫君是與第三軍的葉爾馬一起突圍的。」

  「不,我夫君是跟著皇太子卡蘭的部隊一起走的,他們往塔倫城方向撤。父皇也想讓我從塔倫城方向撤退,但我實在不放心父皇。一直留在軍中。直到昨晚全軍總突圍時才跟著大隊一起離開。」

  紫川秀皺皺眉,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但兵荒馬亂的,也不是追究的時候了。他問:「卡丹,你怎麼不問令尊的下落呢?」

  卡丹臉色一黯:「不必問了。他有機會撤的。但他不肯,說無顏回去。」

  紫川秀心頭一喜,臉上卻露出了黯然的表情說:「請節哀。雖然立場不同,但誰都不得不承認,令尊乃蓋世英雄,他求仁得仁,再無所憾。」

  卡丹盈盈的登上馬車,轉頭對紫川秀說:「那麼,請多保重,秀川統領。」

  紫川秀端莊的對她行了一個軍禮:「路上保重,卡丹。」

  望著馬車漸漸遠去,漸漸消失在太陽升起的地平線上頭,紫川秀神情惆悵。他這才注意到一件事,今天的匆匆會晤中,卡丹竟沒有一個字提到斯特林。

  自己的初戀情人,竟是毀滅魔族王國的元兇巨魁,殺害自己父親和親人的兇手,料想卡丹的心裡,也是矛盾得很吧?

  雲淺雪和卡蘭帶著第三軍和羽林軍從戰場上逃走了,但更多的魔族軍隊卻被人類的鐵鉗困住了。蒙那將軍和英木蘭將軍的騎兵軍進展神速,飛插戰場的兩翼,就如兩面鋼鐵城牆,鎖死了魔族逃生向東南逃生的通道。各路人類軍團士氣高漲,突進勇猛。士兵們雖然疲憊,誰都知道,這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了,要獲得戰利品,就得靠現在了。

  現在,被包圍的魔族兵已無逃生的希望。賽內亞兵不愧是王國精銳,很多魔族兵逗選擇了戰死而不是被俘。被打散的各個魔族團隊和大隊排成大大小小的圓形陣,肩並肩抵擋人類的從四面八方的圍攻。人類則不住的猛攻,把圈子一再壓縮,壓縮,像毒蛇一樣緊緊纏住了魔族,武器又碰撞起來了。槍在刺,刀在砍,劍在削,砍在肉體和盾牌、盔甲上,乒乒乓乓。一個大圈子被人類打散了,他們又組成十幾個小圈子,大群鐵甲騎兵沖過,一個又一個魔族組成的圈子被蕩平,魔族兵都被馬蹄踩成了肉泥,直到所有的魔族兵都像一片森林似的紛紛被砍倒,直到最後一個魔族兵被切斷喉嚨之前,戰鬥是不會結束的。

  流風家士兵臉色發白了,他們很少見到這麼殘酷的戰爭。他們喊話保證投降魔族的生命安全,但魔族就像沒聽到一般,依然在不顧死活的抵抗。

  這裡戰鬥的殘酷遠勝於西部邊境戰鬥,在紫川家與流風家的作戰中,雙方是允許投降的,而且俘虜是有可能被交還或者贖回的。流風軍對魔族士兵對自己生命的輕蔑深感震驚。

  無論是圍攻者還是被圍攻者,雙方都根本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因為魔族知道,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犯下深重的罪行,雙手血腥。即使投降了,人類也不可能放過他們的,被包圍的魔族兵很少投降,即使最後防禦被完全擊碎,即使單身一人的魔族兵也不願向勝利者屈膝,而是選擇了戰死。

  蒙那將軍說:「他們不是人,全是野獸。我們是在與餓急的狼群交手!」

  對於魔族王國來說,這是遭遇大難崩潰的一天,但也是王國戰士展現勇氣,最輝煌光榮的一天。

  最激烈的戰鬥依然是在遠東軍的防線周圍,近衛旅被包圍在此地。流風軍是第一次與近衛旅交手。先前,他們對這種巨大而強悍的生物一無所知。輕騎兵們依然想用往常慣用的戰術——近身衝刺騎射擾亂然後再突進破陣——他們吃了大虧。

  輕騎兵所攜帶的獵弓對裝甲獸只當是撓癢,突進的輕騎沖不破裝甲獸的陣列。裝甲獸雙手一揮,重達八十斤的鐵錘橫橫打來,竟有騎兵連人帶馬給打飛五六米,渾身骨骼斷裂五臟破裂而死的。

  從包圍開始,突圍和反突圍的戰鬥就一直沒停過。那些野蠻而強壯的裝甲獸不停的衝撞人類的防線,被他們撞死踩死的流風軍和紫川軍士兵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

  親眼目睹這一場景,第一次見到這種刀槍不入又力大無窮的怪物,流風家將領們無不膽戰心驚。

  英木蘭驚歎道:「那是什麼怪物?我們面前的不是恐龍吧?」

  流風霜則問道:「能與這樣的敵人激戰兩天兩夜。貴軍真是了不起。不知貴軍是用什麼方法抵禦這些怪物的?能否向我們傳授一點經驗?」

  文河臉色發白。斯特林卻是臉色發青,這時他才感到了自己的自私。自己粗暴的向紫川秀下了簡單的命令:「死守!」甚至還以軍法審判相威脅——現在回想起來,世間之自私殘酷無過於此!即使強弩之末的裝甲獸依然有這麼恐怖的威力,自己 要紫川秀獨立抵抗全盛時的近衛旅和魔神皇,那簡直就是要他去送死!他至今還想不明白。武器簡陋兵力單薄的半獸人兵,到底是怎麼跟這些怪物戰鬥的?那是真正的血肉山河,以死堅守!

  但即使再來一次,自己別無他法,依然要向紫川秀下達這個命令:「死守!」若不是紫川秀拖住了近衛旅主力,這數萬恐怖的怪物投入正面戰鬥的話,自己未必能堅持到流風軍抵達。

  戰爭之殘酷就在於此,他使人變得粗暴而殘酷,鐵石心腸,除勝利外,所有的犧牲和鮮血統統不在考慮範圍。

  他向流風家將領解釋:「諸位,先前與近衛旅交戰的並非我東南軍部隊,而是紫川秀大人統率的遠東勁旅。」

  「原來是遠東軍!」流風軍將軍們發出了驚歎的感慨:「紫川家再遠東竟還有這麼強大的軍團!」在以往與紫川家的戰鬥中,紫川家很少把遠東軍調過來對付自己。對流風家來說,那支從蠻荒之地成長起來的強大軍團始終蒙有一層神秘的面紗。

  想想,能硬撼裝甲獸的軍隊,那是多麼恐怖的實力!不少人都在憂慮,雖然與紫川家如今和好了,但國與國之間關係歷來變幻莫測,若哪天紫川家一翻臉,真的從遠東調來軍隊的話,那流風家就麻煩了。

  雖然人類已經取得了全面的絕對優勢,但依然對那兩萬結陣堅守的近衛旅束手無策。硬攻不是不可以,但那要意味著付出巨大的傷亡。天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把這些怪物給消滅掉。尤其斯特林手上的都是傷亡慘重的疲兵,士兵們倒在地上就能枕著死屍立即睡著的。

  比起紫川軍來,流風軍的傷亡倒是微乎其微。但第一次進攻近衛旅受挫後,流風軍立即謹慎起來。斯特林去找流風霜商議協同進攻的事,別的事都好商量,只是談到進攻,流風霜露出了神秘的含蓄笑容,回絕的又乾脆又利索:「我軍長途跋涉,勞累不堪,不宜立即投入戰鬥。斯特林大人,貴部若要進攻,我願為閣下掠陣,助威呐喊!」

  斯特林一陣氣悶,流風霜只差沒說:「斯特林你只管上吧,我精神上鼓勵你!」

  他正在頭疼時候,一個消息傳來了:「帝都軍團已經抵達!帝林監察長大人到了!」

  七八四年十一月十四日,清晨,天空灰沉沉的,彤雲密佈。一場雪眼看就要下來。

  一隊身著黑色披風的騎兵和輜重車隊穿梭在巴丹平原,這個剛剛經過激戰的戰場,騎兵和車隊穿行與屍積如山的坡地和平原,兩軍戰士的屍骸之多,堆滿了道路,以至車隊前面不得不派出人專門將屍骸和雜物搬離道路。空氣中蕩漾著濃郁的血腥味,熏人欲嘔。大群的禿鷲在戰場各處飛舞著,發出嘈雜的怪叫聲。

  「大人,東南軍主營已東移,斯特林大人派人傳話了,說就在前方迎接您。」

  「不必了。」長身玉立的俊美將軍淡淡道:「戰事正緊,這時候就不必搗那些繁文瑣節了。告訴東南軍的聯繫官,我直接到前線與斯特林會合就是。」

  侍衛官領命正要去傳達,忽見前面奔來了一路兵馬,看見兵馬上方飄揚的東南軍主帥旗,他失聲道:「大人,斯特林將軍已經來了!」

  帝林臉上動容,策馬奔出,果然,那路兵馬前頭那個熟悉的身影,卻不正是斯特林!

  兩人都是飛快的奔近來,同時翻身下馬。自從三月間,斯特林出任東南軍統領,兩人就再不曾見過面。在這戰亂歲月,斯特林指揮東南軍,帝林堅守帝都,二人都是執掌一方重鎮的人物,早養成了矜持沉穩的習性,平閑生死事都不再動心了。唯有在自己久不曾見的生死兄弟面前,那份真性情才會流露。

  兩人對視,都是心潮彭湃,激動萬分。依照軍中規矩,斯特林先端正的向帝林敬了一個軍禮,帝林微笑著回禮,兩人的笑容中都隱隱藏著淚光。

  「甯殿下很關心這邊,催著我過來看。其實,斯特林你坐鎮,我是壓根不擔心的;除了大獲全勝,還能有別的結局嗎?但殿下催的緊,沒辦法,呵呵,大哥我就厚著臉皮跑這麼一趟了,拿到點捷報消息,也好回去給殿下報功沾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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