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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九


  紫川寧很多沒出口的話他都理解了:紫川參星根本不在乎遠東,他是想把遠東當作一塊戰略上的盾牌,當作消耗魔族兵力的屏障。他害怕魔族,但他更不放心紫川秀,他防紫川秀簡直跟防賊一樣。遠東天高皇帝遠,萬一紫川秀投靠了魔族或者擁兵獨立,那家族的投入和心血不是白費了?

  「阿寧,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肯接受黑旗軍統領任命的話,你叔叔將會怎麼辦?他會殺了我嗎?」

  「殺你會與你遠東的部下結仇,也會讓斯特林和帝林兩位家族重將離心,這種事,我叔叔是不會幹的,但是他會徹底放棄遠東——與其大力投入遠東,最終卻培養出了一個軍閥,倒不如現在就早做決斷。」紫川寧輕輕說:「家族的態度是很堅決的。」

  紫川秀冷笑不語,家族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就是堅決絕不給自己坐大的機會。

  以前的楊明華見到自己有機會統帥大軍了連忙把自己從遠東調了回來,現在的紫川參星也這樣,他寧願相信外姓將領林冰坐鎮遠東也不願相信有著紫川姓氏的自己。

  紫川秀語帶譏諷:「那麼,總長就放心我在西部擔任黑旗軍統領?讓我統帥四十萬大軍進攻流風家,我們的殿下就不擔心我調轉槍頭殺回來?」

  「這也是不得已的!阿秀,你立下大功勞,受了那麼多委屈,不提拔你當統領,就是元老會都看不過去了。而且,你是帶慣兵的將領了,也該知道這其中的區別:遠東是你一手創建的政權和軍隊,那裡你確實可以為所欲為;但在旦雅軍區,那裡有獨立的軍隊文化和傳統,你不過是家族任命的一名普通軍隊指揮官,是外來人,你要造反,軍官和士兵們會跟隨你嗎?」

  紫川秀慢慢點頭,除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外,只有黑旗軍統領的職位有空缺,這樣說,即使給自己當黑旗軍統領,紫川參星也是老大不願的,說不定還是看了斯特林和帝林的面子。若按他的本意,恨不得將自己發配到哪個邊遠山區當村長才合了他心意。

  他感歎說:「看來,即使貴為總長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紫川寧疑惑地看著他,她曾經預料過他的反應,得知真相後,他會大發雷霆或者暴跳如雷?沒想到,他的反應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句。

  她妙眸凝視著他:「阿秀哥哥,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從內心深處,你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定位的?為什麼被調出遠東,你的情緒會這麼壞?你究竟是把自己當成了紫川家的統領,還是割據遠東的軍閥?」

  紫川秀反問:「你呢?阿寧,我也想問你,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問這句話的?是從小和我青梅竹馬的紫川寧,還是紫川家總長助理、未來的繼承人紫川甯殿下?」

  紫川寧一震,兩人都停下了腳步,一步開外,紫川秀深深地凝視著她,長歎一聲:「阿寧,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變得我都不敢認識了!」

  紫川寧已經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純潔的女孩子,現在的她,和她叔叔一樣,是個唯家族利益至上的深沉政治家。

  如果僅僅是這樣,紫川秀還可以勉強理解她,因為她是即將要肩負整個家族重任的繼承人,但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紫川寧故意在會議前急急忙忙地與他和好,用柔情來籠絡他,她居然把兩人之間那份最純潔的感情也利用,用來當作逼迫自己交出遠東的籌碼!

  紫川寧顫聲說:「不管是總長助理還是別的什麼,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沒有更改過。阿秀哥哥,我不過在追隨著你的腳步。我只是希望,能成為一個對你有所幫助的人,在你冒著生命危險征戰沙場的時候,我能做的不止目送你的背影,然後傻傻在家為你祈禱,我總希望能為你做一點事情,哪怕很小的事也好——阿秀哥哥,你難道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逼迫我離開遠東,離開我的事業和人民——這,就是你為我做的事?」深夜裡,紫川秀顫抖的嗓音低沉卻相當尖銳,在寒冷、空曠的街道上遠遠地傳了出去。

  「阿秀哥!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為了你好,魔族隨時會殺回來,你留在遠東只有等死啊!」

  「如果要死的話,我希望能死在遠東。」

  紫川寧一震,她輕輕地說:「阿秀哥,你說我變了,其實不是,是你變了!從遠東回來,你整個人變了!叔叔說,你隨時有可能在遠東自立為王,開始我還不敢相信,但是現在……我相信了!」

  她低下頭:「家族讓你離開遠東,那是對你的關懷和愛護,否則你遲早會走上歧途的!遠東究竟有什麼魔力,讓你這麼神魂顛倒?」

  紫川秀神經質地笑笑,紫川寧說得沒錯,遠東大地真的有一種神秘的魔力,一條看不清的細線將他牢牢地綁在了那塊土地上,他是如此神魂顛倒地牽掛著那遼闊無邊的褐色土地。

  「阿秀,雖然我叔叔對不起你,但是我們紫川家始終是你的出身地,是養育你成長的故土。現在,紫川家面臨生死關頭,我們面臨強悍的流風家敵人,需要你這樣能征善戰的將領為國出力,為了家族,為了你的好兄弟斯特林和帝林,甚至,為了我——你想想,將來我們在一起,叔叔百年以後,整個紫川家族,包括現在的流風家,都是你的了,那時你得到的回報何止一個遠東啊!」

  說到這裡,紫川寧蒼白的臉現出了一抹紅暈:「為了這些,難道你就不能放棄遠東嗎?」

  紫川秀靜靜地說:「不能。」

  紫川寧臉一下子變得毫無血色,她失聲叫道:「難道,難道,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聽到這話,紫川秀簡直想放聲大笑,這是所有年青女孩子的幼稚通病,她們以為愛情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只要有愛,世界立即就變成了淨土和樂園,人生不再有任何的煩惱和淚水,從此不再有任何糾紛和戰爭——自己這種久經風霜的人卻知道,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儘管很重要,但畢竟不是人生的全部。

  凝視著紫川寧淚眼朦朧的眸子,他柔聲說:「不,阿甯,你永遠是我生命中的最愛,在那些最艱苦的日子裡,我是幻想著你在遠方的明眸渡過那寒冷的冬夜;失去你,我寧願死,在失去你的那些日子裡,我是呼喚著你的名字沖向敵人的箭雨。海會枯,石會爛,我對你的愛,此生不渝,我將一直愛你,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聽著紫川秀第一次坦白心聲,聽到那動人的情話,紫川寧心馳神搖,她拿出手帕想止住淚水,卻怎麼樣也停不住,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地滾湧而出。

  幸福來得是如此出其不意,歡樂的海洋一下子將她包圍了,就在這一刻,她崩潰了,她一下子撲倒在紫川秀懷裡,哭著說:「阿秀哥哥,對、對不起!」

  紫川秀不知道,她的「對不起」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為她曾經的動搖和背叛道歉,還是為把自己從遠東趕走而抱歉?他無意深究,看著她那顫抖的身子,那凍得發紫的嘴唇和紅彤彤的臉蛋,他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憐憫和柔情。

  為誰風露立中宵,衣帶漸寬終不悔?看著懷裡姑娘嬌豔的容顏,紫川秀抑止不住地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嘴唇只感覺到一陣冰冷。

  他感覺到,紫川寧在自己懷抱中微微顫抖,滿面通紅,激動得喜極而泣。

  紫川秀的眼中泛著溫柔的光芒,視線飄過紫川寧,仰望著天空。

  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已經全部散去了,皎潔的月亮在朦朧地照耀著大地。

  「我愛你,但是卻依舊不能為你放棄遠東。」他慢慢地,哀傷地說:「除了愛情以外,人還有點別的事情,有些事情更重要。」

  紫川寧猛然抬起了頭:「那是什麼?」她脹紅了臉仰望著紫川秀。

  紫川秀卻不看她,他依舊仰望著漆黑的夜空說話,仿佛此時他傾訴的對象不是紫川寧,而是位於上空的某個高居於人類之上的存在:「責任、牽掛、承諾、信仰、職責——或者隨便你想像的什麼東西,很難以形容我對遠東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種義務——不,是債務,我欠遠東的。那裡的民眾尊我為王,我對他們負有責任,正如你身為繼承人,同樣對家族未來負有責任一般。」

  紫川寧認真地說:「如果是為了你,我能夠放棄我家族繼承人的地位。」

  紫川秀輕輕搖頭:「我卻不能。」

  在這一刻,多少熟悉的身影容顏浮現眼前,自殺的維拉將軍、憨厚的半獸人將軍布森、死不瞑目的聖廟長老布丹、堅毅沉穩的布蘭將軍、豁出身家性命跟隨自己的布盧村村民,還有那無計無數的遠東戰士,那些淳樸善良的老百姓,甚至那幾個總是跟自己搗亂的異族將領索斯、魯佐等人。

  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聖人,他們都有著各自的小毛病,有人貪錢,有人懦弱,有人愚昧,有人自私,有人甚至還背叛過自己——但最終,他們都把自己的夢想和希望完全交托給了自己,那些死去和活著的人們,將遠東的未來完全託付在自己手中。

  遠東民族上千年的自由夢想最終卻是託付給自己這個外來人,自己肩負著無數人的期望,那份沉重的信任感就讓紫川秀無法鬆懈。

  在自己享受的時刻,千千萬萬的遠東軍民將倒在與魔族大戰的血泊中,其中包括自己部下、戰友、恩人,那些城市和鄉鎮將燃起濃濃的黑煙,一想到這些,紫川秀心如刀割。

  懷抱中女孩的身體驟然一僵,她從紫川秀的懷中掙脫,站直了身子,眼睛中泛著淚光:「那麼,就不能妥協了嗎?就為了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你就要離開我?」

  紫川秀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流露出無聲的哀傷。

  也許紫川寧說的沒錯,自己真的變了,或者,是兩人都變了。

  自己為之奮鬥、熱血沸騰的事業,在紫川寧這種天璜貴族眼裡,不過是「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她與自己是存在著截然不同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兩個階層,衝突遲早會發生,更可怕的是,以前的自己居然是和她抱著同樣的想法的!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之間,存在著多麼巨大的分別。

  紫川寧顫聲說:「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的!」

  「……」

  「你說話啊!」

  「我撒謊。」

  「啪」的一聲,紫川寧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動不動,定定地望著紫川寧,眼神中流露深切的悲哀。

  看著他臉上通紅的掌印,紫川寧呆呆地發愣,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幹的事,然後,她痛哭出聲。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清亮的淚痕,自己的眼睛也濕潤了:「以前,你就是我的信仰,但今天以後——」他慢慢地說:「我的信仰就是遠東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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