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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一般來說,遠東的民眾是淳樸的、忍耐的,他們可以忍受貧窮,忍受饑餓,忍受家徒四壁、一無所有,他們忍受了上千年的苦難,像駱駝一樣的馴順,又如老黃牛一樣的忍耐,但是,這所有的一切忍耐都得有個最起碼的底線:只要可以活下去。一旦這個底線也不能保障的時候,那他們就會變得非常的狂暴和桀驁不馴,也就是這個原因,他們可以忍受了紫川家長達兩百年的統治,但如今面對魔族的暴政,他們卻一年也受不了。

  遠東的沙羅行省的民眾素以民風彪悍和熱愛自由而聞名,當年,就是他們第一個起來反抗紫川家的暴政,如今,又是他們再一次給整個遠東做出了光輝的榜樣。為了抗議魔族的橫徵暴斂,行省的首府瓏克市爆發了大規模的騷動,幾萬衣裳襤褸大叫大喊的半獸人和蛇族佔領了這個城市長達兩天之久。他們大聲的譏諷和嘲笑當地的魔族總督,喊叫聲淹沒了魔族一位正規軍的團隊長的威脅喊話,憤怒的騷動群眾向全副武裝的魔族軍隊投擲泥塊和發起衝擊。

  被激怒的當地總督要求駐軍出兵鎮壓,冷靜的駐軍首領不得不給他指出,眼前這一片憤怒的人山人海足足有十幾萬人,而罄盡魔族在當地的全部武裝力量也不到六千餘人,一旦激怒了他們,勝負姑且不說,他們隨時可以衝垮總督府門口那道薄弱的衛兵人牆,那後果,大人您可以自己想像。

  明白以後,魔族總督渾身哆嗦著躲進了總督府總部的地下室裡,自作囚徒。

  遠東總督府的反應是非常強烈的,紫川家因為疏忽和反應遲鈍而導致小小的叛亂蔓延,發展成為席捲整個遠東的大災難,最終失去了整個遠東。魯帝決心不犯與自己前任同樣的錯誤,二十個團隊的魔族正規軍迅速的被派往叛亂地區,通往那裡的每一條道路、每一條小路都被封鎖了,整個叛亂地區成為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真空地帶,那裡所發生的一切將永遠不被世人所知。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位於沙羅行省下游的明斯克行省的村民發現,實在無法再飲用藍河的河水了,往日清澈見底的整條河流都變成了淡淡的粉紅色,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凡是見到這一情形的遠東民眾,無不嚇得臉色發白,噤若寒蟬。

  魔族官員對此的解釋說是上游正在進行大規模的水利修建工程,那種紅色是一種特別的紅泥溶解于水中造成的,但在民間的有些地方,特別是在一些與沙羅行省相鄰的地區,那裡的半獸人村民耳朵聽力相當的好,視力也不怎麼差,卻流行著另外一種說法,魔族在沙羅行省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這種說法迅速的傳遍了整個遠東。

  如果說對於先前魯帝的橫徵暴斂,遠東民眾還提出了諸多抗議和不滿的話,而對於這次的沙羅行省事件,他們則回報以沉默,壓抑的、死一般的沉默。那是因為他們已經覺悟了,自己所面臨的對手,不是可以用語言和道理來說服的。

  一片沉默之中,仇恨的種子在一天天的生根、發芽……

  帝國曆七八〇年的十一月,酷熱難當的炎熱天氣漸漸的消逝,雖然第一場雪的蹤跡還遲遲不見,但濃濃的秋意卻已經清楚的表現在凋零的落葉和光禿禿的枝頭上。

  落日在西邊的天際發出最後無力的光芒,映照在馬蹄踏過的枯黃野草,騎兵偵察隊迎著落日方向疾馳而過,落日的餘輝在騎兵們跳躍的身影上鍍了金亮的一層。

  隊列前頭指揮的軍官突然一舉手:「停下!」勒緊了戰馬,馬匹長長的一聲嘶鳴。後面的騎兵也跟著一個接一個的停下,不羈的馬蹄踢打著枯草,胡亂的原地兜著圈。後面的另一個騎手趕上來問:「白川,幹嘛停下?」

  白川沒有回答,偏著腦袋側過頭去仿佛在傾聽著什麼,鼻子使勁的吸著氣:「明羽,你聞一下,這裡的味道有點不對?」

  明羽使勁的吸了一下,空氣中彌漫著草原特有的土地和乾草的芳香,晚風吹過,他卻感覺到了另外一種不協調的味道。他很快反應過來,遲疑的說:「有點血腥味?」

  白川點頭,指著位於他們南方的一個小樹林子:「是從那傳過來的,我們過去看看。」

  明羽有點猶豫,白川已經掉轉了馬頭直奔而去,騎兵們已經跟在她的身後了,他無奈何的歎口氣,暗暗祈禱那不要是魔族的大部隊才好。

  越接近林子,血腥的味道就越濃烈。在林子的邊上,白川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一道天然形成的淺溝裡橫著被砍死的魔族兵屍體,橫七豎八的,足有十幾具,可以看到黝黑的、嘴唇上血跡斑斑的臉,藍棉褲外面黑呼呼的赤腳。在屍首的旁邊沒有武器,連身上的鐵甲也給剝掉了,傷口裡血還沒有幹,在不斷的往外湧滴,顯然死亡的時間並不長,兇手,無論他是誰,一定並沒有走遠,很有可能就是聽到了馬蹄聲才匆忙走開的。

  明羽皺著眉頭,吩咐部下們:「挖個坑,把他們埋了。」騎兵們一片叫苦連天的埋怨,要收拾這麼噁心的死屍,長官實在太多事了。明羽倒也不是具有菩薩慈悲心腸才替魔族兵收屍,他只是擔心若是讓魔族發現屍體,肯定會對這一帶的居民進行報復的,說不定也會連累到秀字營的藏身之處。

  偵察兵來向白川報告:「從血跡看,對方有幾個負了傷,血跡一路滴進了林子裡,血跡都是濕的,他們一定沒有走遠,腳印很雜亂。」白川點點頭,裡面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她揮手招呼一隊騎兵:「跟我進去。」

  這是一片樺樹林,樹木稀疏,在這深秋時節葉子都快掉光了,很適合追蹤。騎兵們沿著林間的小路跟著血跡而去,秋天深深的一層落葉在馬蹄底下咯吱咯吱的發著聲響。

  「他們就在那兒!」前面的騎兵叫喊道。

  白川也看到了,淺白色的樺樹林間有一堆活動著的異樣顏色,非常的顯眼。她精神一振,給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加快速度趕上去。馬蹄響徹林間的小路,棲息的小鳥給驚得飛起。

  知道自己絕對跑不過戰馬的速度了,對方不再躲藏,反倒朝著白川等人迎了上來。白川生怕有埋伏,下令騎兵們減慢速度,小踏步的前進。相隔不到二十步,已經互相可以看清楚了,雙方警惕的相互接近,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對方。

  這是一群衣裳襤褸的人類士兵,裝束各異,有的人穿著軍大衣,有的人穿著紫川家的士兵制服,胸腹之間處綁著一塊殘缺不全的護身甲,還有的人甚至就穿著魔族兵的戰甲,上面沾著血。士兵們面目黝黑、精瘦、肮髒、饑餓,有幾個身上還帶著傷,連站都站不直了。他們手上都有武器,刀、劍、弓箭、魔族兵特製的勾式刺槍、釘了釘子的木棒、磨尖的鐵片……

  白川目光炯炯,她已經隱約猜到了面前這群人的身份了。她跳下馬,把腰上掛的馬刀放在地上,然後舉起手,拍拍自己身上,示意自己是沒有武器的,緩緩向他們走近,臉上帶著微笑。

  「站住!」一個長著絡腮鬍子的高大漢子大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追我們?

  再走近我們就放箭了!」這個漢子顯然是這一夥人的頭,他話音剛落,「咯吱咯吱」的聲音就響起了,幾個弓箭手已經把箭上了弦。

  白川身後的騎兵一陣騷動,血氣方剛的騎兵們齊齊拔出了馬刀,一片藍色的刀光閃爍,隊長兇狠的叫駡道:「你們敢動我們大人一下,我把你們全部砍成肉漿!」

  「別鬧!」白川回過頭,嚴厲的壓制騎兵們。她又轉過頭,停住了腳步,把手攤得開開的,輕聲說:「我沒有武器的,只是想跟你們談談。能讓我再走近點嗎?」

  或許是被白川溫柔的語氣打動了,更有可能是因為後面閃亮的馬刀的效果,絡腮鬍子的語氣柔和了些:「你 過來,慢慢的。」弓箭手也把裝上了箭矢的弓垂下,指著地面。

  白川走了過去站到他們面前,雙方已經可以隨意的交談了。白川乾咳一聲,問:「外面的那些魔族兵,是你們殺的吧?」

  絡腮鬍子猶豫一下,點了點頭:「是我們幹的。」否認是沒有用處的,身後很多人的兵器上還沾著血跡,還有人身上穿的就是魔族兵的盔甲。

  白川點點頭,帶著贊許的神色問:「有沒有人受傷?」

  「有幾個兄弟掛彩了……」

  白川立即說:「稍等一下。」掉頭往自己隊伍方向走去,吩咐騎兵隊長兩句。騎兵隊長從塞得鼓鼓的馬鞍袋裡面找出點東西交給白川,她又走了回來,將一瓶傷藥和幾卷乾淨的繃帶交給隊長:「趕緊給弟兄們處理傷口,不然等下就發炎了。」

  絡腮鬍子連忙接過,這正是他們最缺少的東西。他轉頭把藥交給一個披著魔族盔甲的小夥子,低聲吩咐他去包紮傷口,轉過頭對白川由衷的說:「十分感激。」

  幾個傷員被扶到一邊倚在樹下進行包紮,他們也呻吟著七嘴八舌的表達了謝意。雙方之間那種繃得緊緊的氣氛已經鬆懈下來了,大家都長松了口氣,鬆開了捏在武器上的手。

  白川微笑著說:「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請問您的身份?」

  「我叫杜克,是紫川家遠東軍第三十一師團第五大隊小騎武士,」絡腮鬍子苦笑一下:

  「曾經是。」

  周圍的軍官和士兵都沉默著,神色頗為尷尬。白川不解,隨即恍然:「三十一師團?那不是原來駐紮在格洛克行省的……」

  在兩年前的遠東動亂中,駐紮在格洛克行省的二十五個家族師團奉雷洪之命叛變,三十一師團也是其中之一。這批叛亂隊伍加入了遠東種族軍,成為遠東叛軍中的中堅力量,後來在魔族入侵時候,他們成為了魔族侵略人類的幫兇和爪牙,同胞手足相殘,這是紫川家歷史上最為慘痛的一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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