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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曠闊的房間裡,燭火通明。地上鋪著厚厚的織毯,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消於無形。侍從們早已散去。清任披了一件薄衫,擎了一盞油燈,正鎖了眉頭對屏風出神。

  屏風上掛著一張長長的圖軸,墨蹟新幹,是剛剛畫成的。圖上既非山水,亦非人物,而是一張古怪的機械圖紙。

  「這是什麼?」春妃低聲問。

  「你看呢?」

  春妃認真審視半晌,說:「很像我們的指南車……但是……」

  但是這個車上裝有鳥一樣的羽翼,它可以飛起來。

  「主上前日忽然傳令,要我們推遲春明館家宴的時日,就是為了這個麼?」

  「嗯。」

  「呵呵。」春妃忽然釋然地笑笑。

  「怎麼了?」

  「我們以為,是芸妃懷孕,所以主上改變主意了。」

  清任皺了皺眉頭,「我怎麼會。」

  「那麼,」春妃小心翼翼地問,「不再邀請慶延年到春明館中,也是因為這個?」

  「嗯。慶延年不願意到到春明館赴宴,我還正擔心呢。指南車的機關雖然精密無倫,但若是他帶著人早有防備,那可就棘手了。而且,即便得計,也只能殺他一個,難免留下無窮後患。現在有了這個東西,卻是再好不過……」

  春妃忽然覺得有點冷。她悄悄抬眼看青王,燭火在他蒼白泛青的臉上跳躍,在這暗夜裡顯得分外鬼魅。她注意到青王愈發消瘦了,下巴已經顯出了刀刻一般的尖削狀,仿佛隨時能戳穿什麼似的。

  「這個雲浮飛車,只在上古傳說中出現過,是天神的車駕……」春妃猶豫著,「我可以問問主上,是從哪里弄到的圖紙麼?」

  清任沉臉不語。

  春妃忙說:「那麼妾回告知家兄,立刻將這雲浮飛車造出來,但願不要耽誤了主上的計劃。」

  「你們帶來的工匠若是不夠,」清任道,「可以從宮中調人。」

  「呵呵,那倒不必了,怕走漏風聲呢。」春妃笑道,「海若足以勝任。」

  「那個叫海若的孩子,並不是匠人。」

  「可他聰明得像神仙一樣,」春妃道,「不論什麼東西,他只要看過一遍,就能精通。任何一個匠人都不會比他更適合造這雲浮飛車。」

  「這還真是難得。」

  春妃帶著圖紙走了以後。清任俯在書桌上,猛烈地咳嗽起來。青裙的傀儡連忙端了茶走來。桌上本來鋪著細潔的白紙,此時就像雪地裡盛開朱紅的花。清任咳了半晌,終於緩過氣,於是接過傀儡手裡的茶,漱了漱口。

  「薜荔,我活不長了吧?」他一把扯開了沾血的紙。

  傀儡無力地垂下頭。

  「沒關係,該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

  春妃的承諾兌現了。二十天后,海若完成了所有指南車的改裝,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秘密中進行的。

  轉眼已入冬,郢都呈鐵灰色的天空裡,飄起了濛濛細雪。在青王的授意之下,春明館白氏家宴被重新提起。宴會定于歲末時,炙鹿肉,賞冰花,看指南車。白希夷依舊向首輔慶延年發出了邀請,首輔依舊稱病推辭。清任也不再追究。

  此時芸妃狀況安好,首輔的心情也不錯。他暗地裡請人占卜,說芸妃將產下男胎。芸妃得知這個消息,卻依然憂慮。關於「所有的王子都不能誕生」的風言風語,沿著宮闈的依稀每一條回廊,每一個簷角細水長流,綿延不絕,終於落到她的耳朵裡。祖父的殷殷期待,反而放大了她心中的恐懼。

  紫竹苑裡,重帷深下。一縷馨香猶如一條滑膩的蝮蛇,在織金繡玉的簾幕間穿梭。

  深夜了,玉鏡臺前宮髻高挽的美人,還在細細勾畫著一抹春山眉。鏡中的那個,仿佛並不是自己的臉,而只是一幅畫,一幅為了配合周遭的宮禁氛圍而精心描繪的畫。——可是,自己原來那張臉去了哪裡呢?

  煩亂之中,慶洛如把眉筆擲到地上,從抽屜裡抓住一把小小的檀弓,仔細撫摸。那種沉甸甸的溫潤觸感,一度是她內心的寬慰。

  「呵呵,有身孕了,還不好好坐著。我可不許你再舞刀弄槍的。」

  清任把年少的寵妃抱起來,放在膝上,玩弄著她細細的髮辮。

  「我想去巫姑那裡問卜。」慶洛如咬著清任的耳朵說。

  清任道:「那你明日去好了,讓總管女官陪著你。」

  「王不去嗎?」慶洛如眨眨眼睛。

  「我不去,明日很忙。」

  慶洛如噘起了嘴,「王陪我去,不好嗎?我一個人不敢去見巫姑。」

  「她又不會吃了你。」清任奇道,「或者讓夏妃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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