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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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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平靜如夢的聲音,卻把嬋娟驚呆了。她一把抓住了手邊最近的一根花藤,狠狠地拉了一下,像是想拉住就要脫韁的思緒。 「嬋娟?」朱宣也察覺到了她這邊的震動。 「你怎麼知道的?」她急問,「是她告訴你的?」 「她沒有說過。」 「那你——」 「你又來了。」他仿佛是在那邊輕輕地笑著,「一個孩子對母親的直覺,還不夠嗎?」 「你——真是這樣覺得的?」 「嬋娟,師父待你如何?」 「師父待我很好。」嬋娟頓了頓,又說,「我明白了。師父待我很好,對你更好,但是她對待你的方式,和對我完全不同。——是因為這個嗎?」 「大約可以這麼解釋。不過也可以說,是我更願意接受她是我的親生母親這一事實。」朱宣道,「這也許是個天大的秘密,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不肯告訴我。但我早已清楚地察覺到了,從她教我讀書、寫字、種花和養鳥,從她帶著我學習法術,從她看我抄寫經書的眼光,從她聽我彈琴時的神情……雖然她是那麼淡漠的一個人,可是她對我的態度還是明顯的與眾不同。我相信,這是母親才有的姿態。」 「所以,」嬋娟歎息道,「你也就像一個孩子而不是徒弟那樣地信賴著她……你可有告訴她,你的這種感覺?」 「從來沒有——既然她竭力隱瞞。」朱宣道。 「假如你真的是她的孩子,」嬋娟道,「那是絕對犯了大忌的。」 「我知道。可是,其實……我很想……聽見她親口承認。」 嬋娟靜默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麼,道:「這麼說,你的父親……」 「——是的,當然,就是那個人。」朱宣道,「是她一直深深愛著的那個人。」 這句話令兩人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嬋娟清楚地知道,朱宣說的是什麼。情人的傷感總是類似。她離他如此之切近,能夠清楚地感知夜風穿過他的衣袂,晨露滑下他的鬢角,然而他們卻永遠不能看見對方的面目,在傾心相與中素昧平生。她滿腹惆悵,回頭看護城河上浮起淡淡的白沫兒,風似乎吹得更急。晨星寥落,遠處黑壓壓的城牆角,框住了淺淺一抹鉛色的天空。 「嬋娟,」他低聲問,「可以讓我握一下你的手嗎?」 她低頭看見,密不透風的雲蘿花藤蔓之間,不知何時破出了一個細小的縫隙,一根修長的屬少年人才有的手指,從那個縫隙裡探了出來。她毫不猶豫地捉住了它。陌生而熟悉的溫暖,令那只冰涼的手指微微顫慄。原來他和她彼此的依戀並非幻覺,而是如此真實地存在著。 「天快亮了,」她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向他作別,「我必須走了。」 「嗯,路上小心。」他說。 盡力握了下他的手指,然後撒開。嬋娟迅速提起沾滿泥水的紅色長裙,踏著護城河堤,頭也不回地離去。 此時朱宣還沉浸在第一次接觸到別人的激動之中,並未留意到神殿圍牆一角,高高的塔樓上有一個單薄的人影。沒有人知道,很多年來巫姑都保持著這樣一個習慣,在冷月清風的夜晚獨上高處,守望長空,玄思冥想,並且留意到世上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聽見很多只能在戀人間傳遞的秘密。 下篇 清任 第三章 古祠近月蟾桂寒 芸妃慶洛如受封後過了半年,青王清任在紫宸殿接見了海疆過來的白定侯父子。按照多年來的規矩,白定侯本該三年入京一朝,此番並未到期限,卻是受了青王的特准而來,進京請辭。道是海疆安定多年,願請解甲歸田,並薦長子白希夷繼守海疆。這原是白定侯早就奏明過的事情,清任勉詞挽留一番之後,也就准允了,當即加封白希夷為鎮海大將軍。 青王清任與白氏父子原是故交,兩下裡敘話時,又請出了春妃。親人相見,自是分外傷感。春妃要在春明別館中宴請父兄及其從人,並懇請青王清任賞光。清任亦點頭答允了。 白氏父子此次攜來京中的隨員不過百余人,但都是海疆的精悍武士。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武士們攜來了一批樣式奇異的車具。有人問起,白希夷就解釋說,是去年從鮫族商人那裡奪來的新奇玩意兒,轉動機關可以舞蹈,煞是有趣。他們命人仿製了一些,命名為指南車,特意送給青王玩賞。 春明別館原名南山舍,是武襄朝的武將牧流家宅。牧流原是湘夫人最為倚重的大臣,傳說他的府邸中極盡豪奢,並且機關無數,豢養了死士三千。湘夫人死後,牧流亦被定罪,府邸收官,青王清任派人仔細搜索一番,卻也沒發現什麼蹊蹺之處,於是給春妃作了別館,賜名春明。別館後面地方空闊,原是牧流私設的校場。春妃接手之後,也就任它空著,如今正可以演示白定侯帶來的車具。引領車隊的是一個高大矯健的少年武將,人言是白希夷將軍收養的義子,名叫海若。春妃遠遠地望見了那少年,就讓人把他領到面前來,細細端詳一番,又問了他的家世、年紀,讀過什麼書,打了幾場仗。那海若忽得王妃垂青,一時間惶恐不已。不過,他雖是在邊地長大的粗莽少年,只因從小就隨侍白定侯父子,身邊師友又都是些出類拔萃的能人,年紀稍長時更有機會參與公務,所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模樣,一應的酬答禮數都無可挑剔。春妃一面端詳著少年被海風吹成金色的棱角分明的臉龐,心中暗暗歡喜,只是在這歡喜之下,又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白希夷看見妹妹在和海若說話,便找了個藉口湊過來。春妃見狀,隨便又說了幾句,就放海若離開,命他在牆邊坐著休息。估摸著那少年大約聽不清談話,春妃便轉頭質問她的兄長:「為何這就把他帶入郢都來?」 白希夷撚須微笑,「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啊。」 春妃不滿,「這麼大的事情,事前並未通知我一聲。」 白希夷道:「呵呵,若是問你,你一定又說再等等,再等等。若都按你的意思來,這孩子永遠不要進京了。」 春妃歎道:「我是擔心啊,郢都是個多麼險惡的地方,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白希夷笑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再怎麼險惡,他早晚也得來的。他的前程在這裡。」 春妃道:「雖不是我的骨肉,我看見這孩子,還是無比的親切、無比的擔心。」 白希夷道:「此番帶他來也是為了伺機而動。若情形不利,我們自然按兵不動。就當是帶他來帝都玩玩兒,又有何不好?」 春妃又問:「三日後演練飛車,是他操演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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