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雲散高唐 | 上頁 下頁


  那女子點頭道:「我是你的傀儡。」

  「傀儡?」她遲疑道,「我不記得我為自己造過傀儡。」

  「我並不是你造出來的呀,公主。」傀儡微笑道,「是我自己從你的身上走出來的——在你生病的時候。」

  「那麼,」她問,「我睡覺的時候,是你在看護我了?」

  「是的,公主,你受了那麼多的苦,卻沒有人照顧你。所以我就自己出來了。」傀儡愛憐地看著她,「從今往後,我會一直陪著你,像影子一樣跟著你。我會永遠順從你的意願。你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都會幫你去做。」

  「真的麼?」

  「真的。你可以叫我薜荔,就是那株草的名字。但其實我是你的另一半——我就是你,瑤瑤。」美麗的傀儡向她伸出了一隻溫暖的手。

  「薜荔……我……太孤獨了。」她捉住了傀儡的手,緊緊攥著,積蓄多年的淚水噴薄而出。

  她無法解釋薜荔的出現,但傀儡給她帶來了內心的安寧。恐懼的紅眼睛,被薜荔安詳的目光代替。傀儡深褐色的眼睛,有如明鏡一般清亮,映出她自己的身影,纖毫畢現。

  她們並肩坐在塔頂的天窗上。從這裡可以一直看到郢都城中心的集市,再往遠處是皇宮內苑。城外是一片廣漠的綠野,一直鋪到江離山腳下。有的時候,她會懸想很多年前,江離山下的那個有月光的夜晚。但她的思緒會自動止於午夜飛行的那一刻,不再往下延續。時光的變遷使人麻木,最初的想法變得遙遠而模糊,連刻骨的痛楚都被慢慢淡化。

  傀儡是靜止的,回憶是靜止的,水是靜止的,風是靜止的,時間是靜止的。所以,牢籠是靜止的。

  第三年的時候,她從一本舊書中得到了領悟。黑塔的禁咒是可以通過某種方法來解除的,並無太大難度。她從此寬慰,知道自己終有一日可以恢復法力。

  如此可笑,瑤瑤幾乎不能忍受這種可笑。既然湘夫人是個極其精明的女人,沒有什麼不在她的算計之中吧?所以才設了黑塔來鎮壓她。湘夫人知不知道,解除封印重獲法力的方法,偏偏也就藏在塔裡面呢?這麼一來,這個黑塔豈不是太矛盾了?可是瑤瑤寧願相信,湘夫人是不知道的。這個發現是她自己意外獲得,是上天對她的垂憐。

  但是同時也陷入了另一種煩惱,看似簡單的方法,卻幾乎無法完成,她又能找誰來幫助她呢?

  只要她從塔頂跳下來,墜落的風會重新吹生她的羽翼。

  然而黑塔之高,自上而墜,幾乎不可能不摔死。

  瑤瑤相信這個解法不無道理,絕然赴死的動作可以衝破某些禁咒。然而,禁咒衝破了,人也就死去了,真是可笑。

  薜荔說,當你跳下的時候,能有人在塔下面接住你,就可以救你性命了。瑤瑤問,你能去接住我嗎?薜荔苦笑著說,我也是被禁錮的傀儡。

  何況,雖然瑤瑤身體輕盈,要接住從天而墜的她,也非得是膂力過人者,否則兩條胳膊都會被撞斷的。

  「我寧願一輩子走不出這座塔,也不要落入什麼人的股掌之中。」瑤瑤有些憤恨地說。

  薜荔淡然道:「不必這麼快就下斷言吧,總有一個人是可以救你的。」

  於是,下意識地,她們開始留心出入高唐廟的各色人等。

  每個月都會有一兩個人進入這個廟中,查看藏書或者是取用祭器。來看書的人多半是些下層的官員,奉命查閱失傳的文獻,也有做學問的人風聞此地有關於巫術的書籍而前來獵奇。巫術在青夔,遠遠不像在冰什彌亞或是九嶷這些國家那麼普遍。一般夔人對於巫術一無所知,常常有一種強烈的好奇和神秘心理。

  這些來到高唐廟的人,都會被這個神秘的少女所迷惑。她高高地坐在塔頂,天窗上吹進來的風,掀動著她的衣襟。而她的一頭長髮在清亮如水的天光下發出隱隱的柔光。

  他們總會忍不住猜測,這樣一個絕色美人,怎麼會被發落到這裡來,難道是宮廷鬥爭的失敗者?在她背後應該有很多秘密吧。他們一邊垂涎三尺,一邊遠遠避開。

  她惟一的出路,卻是在這些人當中尋找她的解救者。瑤瑤厭惡這些人。這世上所有男人,無一例外地給她強烈的不潔之感。她總是坐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高高在上。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不想看見他們。

  她從地下室眾多的祭器之中,翻出了一個綠玉的面具,扣在臉上。她躲在面具後面觀看這些人,只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噁心的感覺。

  其實,瑤瑤只要開口求人幫忙,一切迎刃而解。但是瑤瑤從未那麼做。也一次次曾盤算著要找一個人來解除封印,但事到臨頭,卻總是放棄。

  只要走出這一步,輕輕的一步,她就可以重獲自由。然而那一步卻無論如何無法走出去。她對自己說,既然湘夫人都未曾讓她低頭,她不願向一般的青夔國人祈求。她的眼中,這些人如同牆角的螻蟻一般卑微。

  或者,長久的禁錮、缺乏希望的生活使她心灰意冷。如果薜荔曾經用任何一種言語敦促她,諷諫她,可能她也不至於如此。可是傀儡從來不違拗她最原本的心意。長此以往,另外一種想法反倒在瑤瑤心裡生根,術法會隨著施咒者的死亡而自動結束。就算沒有人幫助她解開封印,反正湘夫人總有一天會死去。到那時她就自由了。她只要等下去就是了。只是,湘夫人什麼時候會死呢?萬一她活不過這個女人呢?

  有時她還會想,術法的解除,總是需要一個「緣」的。而這個「緣」,像某種珍稀植物,需要時間的栽培,焦灼的手法會讓它無法開花結果。這個「緣」是她命中的關卡。她甚至會捨不得把這樣一個緣,輕易地交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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