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Ⅳ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少年皺了皺眉,覺得兩人的口音不似其他六國人士,而且說的話胡言亂語。待他回過頭看去的時候,卻根本沒有找到說話之人。

  少年暗暗握拳,看來咸陽的城防是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姬青心情忐忑地回到質子府,把失而復得的那枚犀角印鎖在了床頭的櫃子裡,不再隨身攜帶。

  不久,秦王政有關於他請求歸燕的回復也下來了,其與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廚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

  姬青臉色鐵青,秦王政壓根就沒打算答應他的請求,說什麼如果偏西的太陽再回到正中來,天上降下穀子,烏鴉變白頭,馬生出角,廚門的木雕人像生出肉腳,才讓他歸燕。這五件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也就是說他此生再無可能回歸故土。

  巨大的打擊讓姬青一連許多天都沒有提起精神出門,直到第五天的晚上,他才想起自己多日未去過林記粥鋪了。

  心裡想著他既然永遠回不了燕地,那麼是否可以退而求其次?若是一直像這樣被圈養在咸陽,他也總不可能不成親吧?他選不起眼的林女為妻,說不定秦王政還會安心不少。

  只是這樣聊以安慰的想法,連姬青自己都有點受不了自己的胸無大志。

  不過,他又能做什麼呢?他只是個被囚禁的質子,不是嗎?

  姬青情緒非常低落,但卻完全沒料到,他只不過是五日沒有來林記粥鋪,迎接他的卻是門板上的一張封條。

  這是怎麼回事?姬青慌忙詢問著左右的鄰居,卻被告知林記是兩日前被查封的,罪名是通敵叛國,而林女則是被當成燕國間諜抓走,不管是否屬實,也肯定是再也回不來了。

  姬青如遭雷擊,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商鞅變法以來,秦國的刑罰一向以嚴苛殘忍著稱,就連商鞅自己也被車裂而死,更遑論是叛國罪了。姬青央求一直跟著他的那兩名侍衛打探下消息,而其中一名侍衛卻對

  他高深莫測地笑笑,暗示他別攪合這趟渾水。

  這是……秦王政在對他上書請求歸燕的不滿嗎?

  一種刻骨的無力感充斥了姬青的全身,他幾乎不知道是如何走回質子府的。

  獨自在院中呆立了許久,他想遍了各種可以能夠求到的門路,都覺得救出林女的希望渺茫。

  不管是誰求情,只要秦王政想要林女死,也不過像是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

  姬青在空蕩蕩的質子府漫無目的地遊逛著,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下人們居住的偏院,他忽然間很想見燕丹。是的,

  燕丹也喜歡林女,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死,他那麼聰明,一定會有辦法的!

  可是滿腔的興奮,卻在他推開木門的時候,變得冰涼一片。

  他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

  許久不見的燕丹,正躺在血泊之中,他的下腹被插著一柄鋒利的匕首。他甚至都沒能爬到榻上,更沒有力氣自己處理傷口。他也不知道在這裡躺了多久,居然還消醒著,他聽見姬青推門而入,甚至還睜開了雙目,眼中清楚地寫滿了驚喜。

  「天……怎麼不喊人?」姬青慌忙撲了過去,手忙腳亂地想要幫他止血。

  「莫……聲張。」燕丹輕咳了幾下,唇邊溢出一道鮮血。姬青一怔,知道燕丹受傷之事並不簡單,否則他早就叫人來救命了。

  這人怎麼能這樣?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死?若是不自己心血來潮地來看他,他是不是就要獨自一個人靜靜地躺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死去?燕丹下腹上的傷口實在是太過於駭人,再加上已經過了最佳施救時間,姬青知道若是他拔掉這柄匕首,那麼燕丹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事實上,他此時還能清醒地睜開眼晴,就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姬青在房中找到了一壺不知道多久以前的清水,把燕丹的頭抬了起來,喂了他幾口水。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櫺照在了燕丹的臉上,姬青不忍看到那上面沾染的鮮血,用衣袖沾了剩餘的水輕柔地擦掉他臉上的血漬。

  燕丹臉上一直以來用來掩飾的草汁也隨之被擦掉,露出了一張和姬青很相似、卻又無比削瘦羸弱青白的臉容。

  姬青心中大拗,哀聲低問道:「這……究竟出了何事?」

  燕丹勉強地笑了笑,歎氣道:「是吾連累了林女……」

  「明磯!汝是間諜?」姬青震驚!同時一直以來發生的事情瞬間融會貫通。怪不得燕丹自甘為奴,怪不得他很快就學會咸陽口音,怪不得他鮮少出現,怪不得他要改變自己的容貌……原來他交換身份,不是為了讓自己為他抵擋屈辱,而是侍從的身份可以更好地打探消息而已!

  「為何不跟吾明言?」姬青感到又欣慰又痛心,欣慰的是太子堂兄果然不是貪生怕死的小人,而痛心的是自己居然一點忙都幫不上。

  燕丹扯出一個笑容,低語道:「琅軒,讓汝離薊,就已是……對汝不住。況且汝頂替吾身份……咳咳……秦國上下都著眼于汝,萬不可……有一絲一毫錯處。」

  姬青猛然一震,想到自己這些時日做的一些傻事。流連于林記粥鋪、擅自上書請求歸燕、丟了犀角印還被少年上卿所撿到……

  姬青摟著燕丹的雙手都在顫抖,泣聲道:「都是吾的錯……都是吾的錯……」

  「莫哭……琅軒,秦法曰,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不得上。汝歸燕後,可尋一勇士,當朝刺秦王政,此乃絕佳時機……只要秦王政一死……大秦無主……燕國之圍立解……」

  燕丹斷斷續續地把自己查到的情報結合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可惜不能親自送秦王政歸西,燕丹表示遺憾之至。

  「可……可吾如何歸燕?」姬青六神無主。

  燕丹無聲地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確是把自家堂弟保護得太過於無微不至,平日什麼事都不讓他知道,顯然也是錯誤的。這時也沒有其他辦法,燕丹只好打起精神,把他這些年在秦地的安排人手都一一交托給姬青,告訴他如何假扮奴僕出咸陽,走哪條路線,去找何人接應等等。

  言罷,又指揮姬青把他懷裡一直隨身攜帶的那犀角印摸了出來,沉默了片刻,才吐氣緩緩道:「琅軒,其實汝還有一種選擇。」

  「何種?」

  「恢復汝原來身份,逃離咸陽,就說燕太子丹在咸陽已逝矣。」燕丹的雙目迷離,呼吸困難,已是彌留之際。

  「明璣!」姬青雙目垂淚,卻不知該說什麼。他做夢都想著要恢復自己原來的身份,但此時此刻,卻覺得這並不重要了。可是要讓他去密謀刺殺秦王政……

  「吾……吾不行的……」姬青忐忑不安,他是那麼的普通,每天只會怨天尤人,又怎麼能承擔得了這麼大的重擔。

  「琅軒……可知上次,……吾所言之其一其二乎?」燕丹忽道。

  姬青一愣,很快就接了下去道:「長大成人不在乎是否行冠禮,而在乎是否明理。其一是知曉這世間,即使少了汝,也無一改變。而其二,則是知曉這世間,總有些事,是無論汝如何努力,都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

  「其三……其三……即使知曉有些事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即使天命如此……也要盡最大努力……去鬥上一鬥……」燕丹的話語淒厲,之後,驟然斷絕。

  姬青坐在血泊中,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才穿著一身滿是血污的衣袍,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從床頭的櫃子裡把自己的那一枚犀角印拿了出來,同時把那枚沾滿血潰的犀角印也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這一對犀角印多年以來,頭一次放在了一起。

  姬青盯著那兩枚犀角印,目不轉睛。

  他究竟是誰?他是姬青?還是燕丹?

  這回,他可以選擇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別人幫他選擇。

  許久許久之後,他拿起其中一枚,用重物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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