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Ⅳ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老闆在幾個月後到上海尋到了他們,就在沒有提出出離開,而是留下來參與了文物保管工作。

  時間一晃就是三年,南京政府終於把朝天宮庫房整理了出來,故宮的文物古董也從上海回到了南京。魏長旭此時已經是少年人了,瘦長的身材還在不停地拔高,蘇堯也已經快要滿十歲,越發的靦腆內向。他們和文物古董一起順利到達南京後,陸續又做了一年整理工作,當所有人都以為可以安定下來,已經十四歲的魏長旭甚至動了念頭想要離開參軍了,可1937年卻並不平靜。

  民國二十六年。也就是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北平淪陷。

  隨後的8月13日,上海爆發八一三事變,上海淪陷。

  戰火已經燒到了南京附近,有時候仰頭看天,都能看得到天邊那抹像是隨時都能壓下來的厚重烏雲,壓抑的讓人無法喘息。

  傷害八一三事變的第二天,故宮博物館院就做出決定,繼續遷移文物,第一批14日早上就迅速轉往長沙。老闆當時就想讓魏長旭和蘇堯跟著第一批的文物離開南京,但魏長旭知道老闆定是不肯最先走的,強硬地陪他留了下來。文物陸續轉移,但大體上一共分了三路,南路前往漢口轉運長沙最終到安順,中路去往宜昌轉運重慶最終到達樂山,北路是經徐州、鄭州到達西安。魏長旭他們最終選擇了坐火車北上,據說最後中路的那批九千多箱文物,一直在南京滯留到12月8日,才終於搭上了黃浦號輪船,離開了南京。

  而五天后,南京淪陷,日軍做下了舉世皆驚的南京大屠殺慘案。

  究竟還要在黑暗中呆多久,才能迎來黎明呢?

  魏長旭和蘇堯擠在卡車貨廂的縫隙間,隨著車廂的晃動而身體無意識地顛簸著。現在已經是1939年的春天,他們一路歷經千辛萬苦,兩年前裝載文物的火車從南京開出之後,才到徐州就遭到了日本空軍的轟炸襲擊,幸好火車停靠在了廢棄的軌道上,才逃過一劫。過鄭州的時候也經歷了轟炸,幸好也是有驚無險,沒有一點損傷。過了鄭州之後又轉往西安,後來又轉去了寶雞,又因為日軍轟炸得厲害,又被迫轉移。結果從寶雞到漢中僅僅一百多公里的秦嶺路程,他們走了快三個月。在翻越秦嶺的途中,他們遇到過土匪和野狼,幾經歷險,魏長旭覺得就算是當兵也不過如此了。

  據說其他兩路的文物古董也並不是風平浪靜,水路去往重慶的那一路,在三峽時差點翻船入江。幸虧在最後時刻有經驗的船夫力挽狂瀾。轉往長沙的那一路也是困難重重,險些遭受日軍轟炸,最終都決定把文物轉往峨眉樂山一帶。

  魏長旭他們也是朝入蜀的方向去的,只是他們是從陸路入川。

  李白曾有詩曰:「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魏長旭本來以為翻越秦嶺的山路就已經夠艱險的了,結果到了入川的棧道,他才知道什麼叫做蜀道難。

  所謂蜀道實際上就是棧道,是在懸崖峭壁間開鑿一個個孔洞,在孔洞內插上石樁或木樁,上面再橫鋪木板或石板。這種狄窄的棧道承重有限,一輛車最多也只能載三四個箱子,還必須有人在前面領著卡車走,在峭壁上轉彎時還要鳴笛示意,車隊前進得出奇的緩慢。一段才二裡的棧道,一個往返就要走上兩三日,魏長旭問了一下帶路的鄉親,他們若是要這樣的速度走到峨眉,估計至少也要走六七個月。

  「旭哥,你身體好了點沒?」已經十三歲的蘇堯完全已經是個少年人的模樣,穿著的軍大衣已經在路上磨損得破舊不堪,但他的臉邊依舊白皙,此時正滿臉擔憂關切地用手碰了碰魏長旭的額頭。

  整個寒冷的冬天。都在秦嶺的山林間煎熬,魏長旭的身體就算再好也頂不住。蘇堯有些焦急起來,甚至還有些怨恨自己。若不是魏長旭把衣服執意都塞給他穿,又怎麼能把身體凍成如此破敗?想到這裡,蘇堯便把身上的軍大衣脫了下來。不顧魏長旭的抗議又把他裹了一圈。「旭哥,你先坐著,我下去找老闆,看看他那裡還能不能弄來藥。」

  魏長旭想要抓住他不讓他亂走,他們能蹭卡車坐著,就已經是別人多加照顧了,沒看其他人都在下面用腳走路的嗎?但他終歸是病著,蘇堯的行動又快,他手伸出去,什麼都沒有抓住。

  這臭小子……魏長旭無奈地又閉上了眼睛,高熱的身體讓他的腦袋停止了思考。在迷迷糊糊間,他仿佛聽到了有人高聲呼叫,然後就是刺耳的汽車喇叭鳴笛聲,他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地猛烈晃動起來,愕然地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坐著的長車沖出了棧道,一頭朝山下的深澗跌去!

  幸虧蘇堯早就下車了。

  魏長旭在那一瞬間,腦海中居然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也許是人在生死關頭的潛能迸發,魏長旭迅速地做出了判斷,若他此時立刻朝下跳去,說不定還能僥倖抓到棧道下面的木條。但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車上的箱子往下扔。他記得上車時他曾經習慣性地掃了一眼箱子上的編號開頭,是「經」字,那就是《四庫全書》的經部。既然是書,就不怕摔,但就怕掉進江中,只要被水一泡就完了。

  三箱書很沉,但在下落的過程中,魏長旭也不知道是自己絕境之中的力氣倍增,還是上天趕巧,在卡車跌入江中之前,三個箱子都被他扔到了灘塗之上。也沒工夫去看卡車司機是不是來得及跳車,他看准了一處草木繁盛之地,便斜身朝那個方向摔了過去。

  魏長旭眼中最後的畫面,就是手腕上的菩提子佛珠串被樹枝掛斷,漫天的佛珠飄散,在烏藍的天空下彌漫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氛圍,他心神一松,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為什麼不讓我救人?這孩子他還活著啊!」

  「你這樣,就改變歷史了啊!如果你沒有通過羅盤來到這個時間,這個人說不定就會這樣死去。你若是救了他,產生了蝴蝶效應,以後一連串的事情發生變化,導致歷史發生偏差,這個責任,你來負嗎?」

  「我是個醫生!責任就是救死扶傷!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你要考慮大局,如果每次都這樣,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擅動洛書九星羅盤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

  「這不是威脅,而是實話實說。」

  「你!」

  這兩人是誰啊?怎麼在吵架?洛書九星羅盤?這名字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啊?

  魏長旭只是意識清醒了這麼一瞬間,就又頭昏眼花地陷入了黑暗。直到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他才重新感覺到自己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還痛著,就說明自己還活著。

  魏長旭咬著牙堅持著感覺自己身體各處,他的腿應該是摔斷了,幸好蘇堯最後給他裹上的一層軍大衣讓他的胸腹上身沒有遭受更大的創傷。真是上天保佑。

  也不知道那三箱書有沒有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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