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Ⅲ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不愧他排練了好幾次啊!

  扶蘇雖然在看著軍事情報,但多半的注意力還是在身側整理竹簡的少年身上。

  這位表面恭敬,事實上內心無比倨傲的少年,已經成為他的侍讀有一段時間了。扶蘇越是和他接觸,就越是震驚於他淵博的學識,也越好奇他究竟師承何處。一想到最近宮廷中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個傳言,即使知道是有人別有用心,但扶蘇心底也是各種不舒服。

  說到底,如果真正想把一個人收為心腹,就沒有必要在對方的面前還掩飾自己的想法。

  只是,這要怎麼問出口呢?

  扶蘇轉裝模作樣地翻看著手中的軍事情報,這些情報都是有快馬交接到秦王政的手中,後者會命人複製一份,第一時間送到他這裡。並不是想要這個還未束髮的公子扶蘇能有什麼過人的見地,只是在潛移默化的培養他執政的能力。

  正忍不住把眼神從寫滿情報的竹簡上,轉移到身側的少年身上時,扶蘇忽然發現那少年居然轉過了頭來,兩人的目光對了個正著。復蘇忍住想要躲開的衝動,定定地看著他。

  少年還很稚嫩的臉龐上一片沉靜,只聽他淡漠的開口道:「若是公子想要問宮中的流言,請儘管問。」

  這樣的機會,扶蘇自然求之不得。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沉聲問道:「孤聽人傳汝曾是罪人呂不韋的門客,可有此事?」

  少年單薄的唇輕蔑地一勾,緩緩道:「公子居然信?呂相去時,臣才幾歲?何來門客之說?」

  扶蘇自然知道這種流言荒誕不經,可無風不起浪,他順勢繼續追問自己一直疑惑的問題:「卿之祖父曾離秦國,封地被奪,那卿居何處?」扶蘇一字一句的斟酌,生怕有所冒犯。

  但雖然小心到如此地步,少年聞言,臉上的表情也隨之僵硬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悄悄的緊握成拳,少年低垂眼簾,掩住了雙目的情緒。「祖父去後,甘家如大廈將傾,萬劫不復。臣幸得師父收養,才得以有今日。」

  「師傅?」扶蘇挑了挑眉,毫不掩飾對於少年口中的那個師傅的興趣。能將一個孩童調教成秦國上卿,那本人又將是何樣的驚才絕豔。

  少年抿了抿唇,像是在猶豫什麼,半晌之後才艱難的說道:「吾師曾是呂相門下之客只是閒散人等,尋丹問藥而已。」

  扶蘇一愣,這才知道這流言居然還真有些靠邊。他此時才注意到,少年口中U意一直稱呂不韋為呂相的,看來雖然並無直接瓜葛,這少年也絕不是踩低捧高之輩。

  看著少年木然中難掩緊張的神情,扶蘇不由得一笑道:「無妨,當年呂相門下三千門客,多乃濫竽充數罷了。」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對味,他這不是在說人家師傅是濫竽嗎?

  果然見少年的臉色一沉,扶蘇這下也不好再問他師父的事情,不過反正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就行,報到父王那裡,總會找到的。扶蘇也厚臉皮的當之前的話根本不存在,反正父王無數次的言傳身教讓他明白,身為上位者就是需要城牆厚的臉皮。

  「汝師只汝一名弟子?」扶蘇發誓,他只是受不了殿內窒息的氣氛,隨口一問,絕對不是想要套話。

  少年的表情已經恢復了正常,一板一眼的恭敬回答道:「吾師來秦前,曾有一位弟子。臣曾聽師言及幾次,但並未見過,那位師兄應在趙國。」

  扶蘇的眼角余光正好瞥到手中的軍事情報,不由輕笑道:「趙國,已成歷史。」說罷便把手中的竹簡往少年的方向遞去。

  秦趁趙連年天災再度發起攻擊,武安君李牧領兵迎之,李牧鎮守邊疆多年,敗秦數次,王翦便不與其針鋒相對,便對趙王遷用離間計。李牧功高蓋主,趙王遷早就心存忌憚,離間計一出,趙王遷便奪李牧軍權。李牧因前線秦國大軍壓境,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拒絕交出軍權。此舉令趙王遷越發不安,下令派人暗中逮捕李牧,奪其虎符。

  「趙王遷自毀其臂啊!武安君愚忠矣。」扶蘇用食指輕敲桌面,開始思考這是否要救李牧這個蓋世名將。但這個問題,恐怕他父王也曾考慮過。這戰國亂世的四大名將,起翦頗牧,白起,王翦,廉頗,李牧。秦趙兩國分別擁有兩名,但白起已死,廉頗老矣,只剩王翦與李牧罷了,此時恐怕也已經晚了,李牧在趙國的威望恐怕要比趙王遷還要高,趙王遷不動則已,一動手便必然會雷霆萬鈞。

  即使是愚蠢如趙王遷,恐怕也會懂得夜長夢多的道理。

  扶蘇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少年處,見他正好看完竹簡抬起頭,兩人的目光一接觸,便已知對方都想的差不多均為這一代名將的末路而沉默了起來。

  沒有人會說王翦卑鄙,離間計自古便被用的爐火純青,他們身處在不同的兩個陣營,王翦只是用金銀珠寶賄賂了奸臣郭開,便讓大秦士兵免于戰爭廝殺,這是大功一件。而且若是趙王遷向秦王政信任王翦一樣無比信任著李牧,恐怕這種事情也不會發生。

  少年的心情有些低落,他撫摸著竹簡上的紋路,低低的問歎息道:「何為法度?何為規則?是君王所言?是智者所言?還是聖人所言?」

  扶蘇聞言一怔,他沒想到,這句他們初見時他所說的話,少年竟會一直記在心裡。

  「規則,分天道規則和人道規則。清泉自高往低而流,日月星辰東起西落,此乃天道規則,非人力所不能及也。吾輩亦不奢望。」

  扶蘇轉過身,拿起身後青鎮圭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上,想要碰觸青鎮圭的圭面,卻又克制的收回了手,緊握成拳。他還不是王,所以沒有資格拿起那面青鎮圭。

  「而擁兵幾何,賦稅幾何,鑄幣幾何,此乃人道規則。」

  「於是乎,規則,應是君父所言」

  扶蘇深深的吸了口氣,低頭看著面前的青鎮圭,淡淡道:「這天下亂世已久,應有人另立規則矣。」

  他沒有說出口,但言下之意,少年卻心領神會。

  韓國已滅,趙國危在旦夕,秦國統一六國,指日可待。

  這世間的規則,理當由最至高無上的那個人制定!

  扶蘇在殿內安坐,等著最新的前方戰報。荊軻刺秦王,雖未盡全力,卻引的秦王大怒,天下震動。秦王政派大將王翦揮軍伐燕。而燕國都城薊的破城之日,也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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