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Ⅲ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陸子岡目瞪口呆,等他重新回過神時,卻見老闆等三人已經離開了休息室,張律師陪坐在館長等人左右,含笑地聽著他們爭論不休。陸子岡張了張嘴,後又默默地閉上了。就當他什麼都沒看到吧,並且老闆他們離開了也代表著麻煩的遠離。

  只是他實在是太好奇了,那錦盒中的鐵板是不是傳說中的免死牌啊?陸子岡好奇得抓心撓肝。

  遠處雄偉的城牆上旌旗招展,街道兩旁站滿了迎接他的官兵和百姓。他端坐在馬背之上,在緩慢的顛簸搖晃之中,細細觀察著那些官兵與百姓的服飾,才確定現在是在他當年入洛陽參加劉邦登基的場面。官兵們身上的盔甲還算整齊,但手中的兵器殘缺不全,百姓們雖然都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但卻在經歷了秦二世的暴政和亂世的動盪後,各個面黃肌瘦。

  但他們的眼中卻透出奪目的光彩,那是對和平安寧生活的嚮往。

  縱使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經歷過亂世了,卻還是在看到這樣期許的目光時,會忍不住情緒激蕩。

  可這股熱血,卻又轉瞬間冷卻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兩千多年前的畫面了。

  馬匹順從地在禦道上前進著,在進到城門沒多久,便見到了一人在群臣的簇擁下,徐徐走來。那人面留美髯,鼻樑高聳,額頭突出,多年前便被呂雉的父親一眼相中,說是有龍顏之相。

  他快步下馬,已經無法回憶起當年此時的心情,只是按照周禮打算行跪拜之禮。

  當然,這也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對方一個面子,儘管面前這人已經登基為皇,但也絕對受不住自己一拜。

  果然劉邦快步搶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哈哈一笑便領著他朝大殿而去。

  簇擁著他的若干功臣們,渾然沒有臣子的自覺,大聲說笑者,引吭高歌者,竊竊私語者均有。他冷眼旁觀,發現劉邦的笑容有些僵硬,顯然是對此極度不滿,只是隱而未發矣。

  登基儀式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起,變得蒙矓而且虛幻,周圍的聲音也都混沌而且模糊,他站在那裡渾渾噩噩,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夢境還是在現實。

  他曾經夢想過無數回這樣的場面,但現在,站在丹陛之上的,卻不是他期待中的那個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一句話非常清地傳入到他耳中。

  「天下既定,命蕭何次律令,韓信申軍法,張蒼定章程,叔孫通制禮儀,陸賈造《新語》。」黃門令的聲音極有穿透力,他每念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排眾而出,躬身站在丹陛之下。他也如同木偶人一般,站在蕭何的後面。

  當年的他,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才決定離開的呢?明明一開始還是很想為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做些實事的。

  記憶有些混亂,他垂著頭猶自思考著,忽然手上一沉,一塊用朱砂書寫的鐵板落入了掌中。

  「陛下剖符作誓,賜丹書鐵契,于金匱石室之中,藏之宗廟……」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了,是這時候開始的……

  手裡捧著錦盒的老闆,看著人來人往的酒店大堂,不由得緩緩地長出了一口氣。

  看來這東西對他的影響,要比他想像得更深。

  老闆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一直走在他身側的扶蘇。

  這其實是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因為在最久遠的記憶中,他從來都是追隨著對方的背影,始終恪守君臣之道,主動落後半步。

  從未有過這樣並肩而立的情況發生過。

  老闆難免有些晃神,但片刻後就找回了神志,從容道:「這是屬￿我的東西,我只是拿回來而已。」

  扶蘇的眼中精芒一閃,去年他們兩人重逢之際,他曾聽老闆提起過當年之事,聞言便猜到了這免死牌的來歷。竟是劉邦親自頒給韓信的丹書鐵契嗎?

  扶蘇話雖未說出口,但老闆卻已知他的疑問,便點了點頭道:「沒錯,確是劉邦所制。當年其他王侯的丹書鐵契均沒有免死這一條赦免,獨獨賜予我的有。我便知他已深恨我許久了。」

  「如果是我,斷然不會這樣對你的。」扶蘇喟歎一聲,無比的悵然。

  老闆抿緊了嘴唇,這次卻一言未發。他手中的免死牌,也屬￿帝王古董。只是這個古董代表的,是帝王的背叛。

  帝王的契約承諾,從來都是一紙空文,就算是用最堅固的鐵鑄成,也會輕易地被摧毀碎裂。

  世人皆道,兄弟可以共患難,但不能同富貴。當年這丹書鐵契發下來,鐵契還嶄新得閃閃發亮,而劉邦的屠刀便已經落下。

  所以丹書鐵契在之後便不被稱為「契」,而是「券」這種充滿交易意味的字眼了。

  而帝王的背叛,重點其實並不是「叛」,而是「背」。

  那種表面上笑語盈盈,暗地裡卻擦亮屠刀,才是最可怕的。

  劉邦為每個功臣都頒發了半塊丹書鐵契,然後自己留下了另一半,藏在金匱石室之中。表面上是和睦如初,但私下卻如鯁在喉,待帝國安定之後,便按著那些免死牌上面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地除去。

  這根本不是免死牌,而是催命牌。

  也許是當年的他還是太年輕,即使是早就看穿劉邦這個人的本質,斷然離去,心中卻也難以釋懷。他手中的這塊免死牌,雖然在漫長的歲月中有無數次他都可以重新收回啞舍之中,但他還是置若罔聞,直到今日不得已而為之。

  老闆不想去想扶蘇這句話的背後又有著什麼深意,感覺著口袋裡的兔子玩偶掙扎著要爬出來,老闆連忙騰出一隻手把醫生重新塞了回去,面上平靜自若地淡淡道:「我先走了。」

  扶蘇也並未說什麼,看他穿得單薄,便解下自己脖頸間的羊絨圍巾,仔細地替他圍好。他的視線落在了老闆身上灰色的毛呢大衣上,在發現這件大衣是他去年寄居在啞舍時穿的後,俊容上的笑意更深了。

  老闆的唇蠕動了幾下,最終也什麼都沒說,也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靜靜地離開了。

  胡亥緊攥著拳頭,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皇兄,那免死牌豈不是帝王古董?為何就讓他如此簡單地拿去?」胡亥今日前來,還以為皇兄是終於出手,打算干擾老闆的計劃。結果最後皇兄卻什麼都沒有做。

  扶蘇的嘴角輕輕一翹,若無其事道:「如果你很想要一樣東西,那麼久放他離開,等他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就永遠擁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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