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Ⅲ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難道他死後反而恢復到了他十四歲那年的身體?但現在躺在寢宮裡的那具屍體又是誰的呢?

  劉義隆見這少年臉色精彩紛呈,以為是難以述說自己的身份,便理解地點了點頭道:「雖然你的身份不宜公開,但既然你我同為兄弟,也可以互相扶持,總讓我有個稱呼的好。」

  劉裕聞言立刻愣在當場,這三小子,是誤會了什麼?

  但隨後他便意會,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依著他以前的性子,那定然是要暴跳如雷的,但現在他想了想,卻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了。

  說起來,在剛才群臣湧入寢宮之時,也有數人朝他這個方向隱秘地看來過,當時他剛剛經歷生死,渾渾噩噩,渾不在意。現在回想起來,劉裕便知道了為何沒有人來趕他出去,原來都以為他是自己的私生子啊!

  劉義隆極有耐心地等在那裡,一雙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少年臉上的細微表情。

  過了半晌,那少年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寄奴,你就管我叫劉寄奴吧。」

  寄奴?果然姓劉?

  劉義隆瞬間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隨後又因為少年的名字而皺了皺眉。

  居然名叫寄奴?寄養的奴僕?並沒有跟他們兄弟一樣排義字輩,那就是說這個少年並沒有入族譜的資格。而且這樣隨便的一個名字,也許是因為他的母妃身份低微的緣故。

  劉義隆深吸了一口氣,他此時才注意到,他離開寢宮透氣的時間太長了,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會招來有心人的目光。他朝那個少年和善地一笑道:「也許你早就知道,我是你三哥,私下就叫我三哥吧。」潛臺詞就是明面上還是需要叫三殿下的。

  劉裕的嘴角抽了抽,還是沒辦法對著自己的兒子叫三哥,這實在是太挑戰他的耐性了。所以他直接哼聲道:「叫什麼三哥?我直接叫你車兒吧。」

  劉義隆一怔,這個車兒的小名,只有父皇才喚他,因為當年他出生正逢父皇征戰四方之時,母妃胡婕妤就是在馬車上生下了他,所以車兒這個乳名,一直跟隨著他。父皇只有在高興的時候才會喚他這個乳名,平日裡若是見到,都是和其他兄弟一樣,只喚排行數字罷了。

  張了張嘴,劉義隆想要拒絕這少年沒大沒小的稱呼,但旋即釋然一笑。這少年如此心性耿直,肯定也是父皇沒有讓他接觸更多的黑暗面,他知道他的乳名,定然也是從父皇那裡得知。這少年是不是知道,在父皇心目中,他這個母妃被賜死的三皇子,是不是早就被厭棄的一個?

  劉義隆緊了緊拳頭,終是沒有把困擾多年的問題問出口。他溫柔地笑了笑道:「寄奴,我們先進去送父皇最後一程吧。」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從自己兒子口中喚了出來,劉裕也是各種彆扭。其實他並不太想進去,看自己的遺體並不是一種舒服的體驗,但他確實也不能傻站在這裡,誰知道下一個發現他的人,會不會直接把他當刺客拿下。畢竟他現在沒有任何身份。

  無所謂地跟著劉義隆重新回到寢宮之中,這回劉裕才有閒心打量起眾人的神態。之前他雖然在這裡站了許久,但剛經歷過了生死,根本沒有心情去多觀察其他人。但現在就不一樣了,相信也沒多少人能夠親眼目睹自己死後發生的事情,劉裕並沒有跪下去,反而挑了個角落,饒有興趣地四處張望著。

  咦?沒想帶那個總是挑他毛病的將軍謝晦居然哭得那麼傷心?身為東晉人士王謝兩大世家的謝家傳人,年少英俊的謝晦是南朝劉宋的開國大臣,年紀輕輕便是劉裕的第一謀臣。東晉末年,曾隨劉裕北伐收復中原,十策有九策出於他,他對劉裕的重要性絲毫不下於諸葛亮之于劉備,幫劉裕收復了大半中原,而在劉裕登基時,他也不過只有二十餘歲,是絕對的少年英雄。現今都督七州軍事,獨攬禁軍,可謂權傾朝野,因為年紀也很適合,謝晦便是劉裕給太子劉義符選的顧命大臣。

  不過,劉裕眯起了眼睛,沒有錯過謝晦從長長的衣袖中取出了手帕抹眼角,而那手帕之中分明包了生薑片……

  劉裕的心情立刻跌倒了穀底,他仔細觀察,發現用此舉的人並不在少數,就連幾個皇子之中也有此作為的,年紀只有七歲的小兒子劉義季正被他的母妃抱在懷裡,而那女人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正不著痕跡地掐著劉義季的身體,強迫他哀哭出聲。

  劉裕麻木地看著這一切,就連他最寵愛的、把皇位傳承給他的皇太子劉義符,也是在乾號,臉上沒有半點哀戚之色。而餘下之子,有人即使在哭泣,哭的恐怕也是自己未知的命運,而並不是他這個不甚親密的父皇。

  劉裕自嘲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跪在第三位的劉義隆身上,後者雖並未哭出聲來那麼誇張,但臉上的悲戚誠然,眼角血紅,並無半分做作之色。劉裕忍不住開始回想記憶中的車兒,但卻當真沒有什麼印象。

  他一生戎馬,走在刀尖之上,本就少有空閑時間,否則也不可能在四十歲之後才生兒子。而在他登基之後便越發忙碌,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僅僅坐了三年時間。他和自己兒子們的相處時間著實少得可憐。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長大了,擁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會用那種崇拜的目光看著他這個正在衰敗的皇帝了。

  劉裕握緊了手中的象牙骰,喃喃自語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場面嗎?這就是你想讓我反省的事情嗎?為了江山,我錯過了多少嗎?」

  皇帝的葬禮是一連串很繁瑣的儀式,從秦漢厚葬到魏晉時期的薄葬風俗,劉裕的葬禮並沒有辦的多宏大。但到底也是一國之君的葬禮,一些古禮繼承漢制,五服之制,三年守喪、會葬等等。這些名目繁多的複雜禮儀規範嚴密的治喪程序,招魂、發喪、置靈座、點香燈、殯殮、治喪、居喪……一項一項地置辦下來,雖然有專門的官員負責,但也把滿朝文武累的夠嗆。不過因為劉裕登基的時候便已年近花甲,所以葬法,棺槨制度、封樹及隨葬品等這兩三年來也不斷地準備著,所以倒不至於手忙腳亂。『慎重追遠』是儒家傳統的生死觀,劉裕雖然也沒有讀過什麼書,但他手下的那些大臣們很多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葬禮辦得一絲不苟,雖然哀戚不夠,但足夠莊嚴肅穆。

  參加自己的葬禮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有這樣的經歷。劉裕穿著一身孝服,隱藏在人群中,所有所思地看著眾人的神態。當然,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是放在自己的兒子們身上。

  當然,他的『身份』已經被劉義隆介紹過了,他這些最多十幾歲的孩們,都沒有學會如何隱藏自己的真實感情,除了最小的劉義季好奇地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他許久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或冷淡或漠然或鄙視的表情。

  好吧,本來他的這些兒子們和他就不是很親近,又由於他們年紀不大,便被他紛紛派到各地分封為王,兄弟們之間許久未見,也談不上有什麼感情,頂多是點頭之交罷了。劉裕忽然覺得有些心冷,像那種一家人圍在圓桌前吃一頓團圓飯的情景,到底是多少年之前的陳舊記憶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麻木地參加完自己的葬禮,也同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劉義符登上了皇位,劉裕暫居在劉義隆在都城建康的王府之中,每日所做的就是喝茶看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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