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Ⅲ | 上頁 下頁
二十


  曹丕是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他身上也沒有其它多餘的信物,老實說,劉夫人的潛臺詞他還是聽得懂的,在鄴城根本沒有人敢和他搶人,但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他父親曹操。所以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想到了這枚玉帶鉤,因是父親多年前給他的物事,想必若是父親見之,應該會懂他的意思。

  曹丕看到甄宓的耳尖都紅透了,更是心癢難耐地想要挑起她的臉容一觀,可是畢竟此處還有旁人。曹丕輕咳一聲,把玉帶鉤硬塞到了甄宓的手中,之後叮囑看守的士兵莫要驚擾她們,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鄴城還需要鎮壓幾日,曹丕即使想要偷懶都不能。

  甄宓握著那猶帶有對方熾熱體溫的玉帶鉤,忽然升起一股欲望,她要活下去,不僅僅要活下去,還要名正言順的生下袁熙的孩子。

  她要讓這個把他視為玩物的男人,後悔莫及。

  公元221年,洛陽。

  司馬懿雙手攏在袖筒中,眼觀鼻鼻觀心地靜立在書房一側,他不知道曹丕召他來此有何用意,去年曹丕剛剛篡漢登基為帝,魏朝百廢待新,身為尚書右僕射的他還是很忙的,沒什麼時間可以浪費。

  既然曹丕一直沉默不語,司馬懿便開始在心中捋順各項事宜,以揣測帝心。以魏代漢的受禪大典舉行得很成功,三公九卿、侯爵貴族,各軍將領和前來朝賀的匈奴單于等來賓足有好幾萬人。司馬懿至今還記得,那劉協被迫跪在地上,把傳國玉璽和萬里河山交到曹丕手中時,那悲涼無助的神色。

  據說曹丕連諡號都為劉協準備好了,就是「獻」字,漢獻帝,當真無比貼切。

  司馬懿的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其實曹丕篡漢,實在不是一個很高明的招數,司馬懿幾乎都可以想像得到,以後這招禪讓,將會成為一種政治遊戲,不斷地被人模仿,被人超越,逐漸便會成為一個固定的模式。只要君弱臣強,便會有禪讓的戲碼不斷上演,而這個禍根,便是曹丕親手埋下的。

  司馬懿的心臟無法克制地狂跳著,他知道若是曹操死前登基,絕不會出現這樣的效果,畢竟曹家天下就是曹操一手打下來的,這與統一六國的秦始皇和楚漢相爭得勝的漢高祖一樣,用武力說明一切。可惜曹操一生都謹守著君臣之禮,卻沒曾想到他的兒子曹丕在他死後連一年都等不及就撕開了最後的那層遮羞布。

  這樣脆弱的王朝,還真是想要有親手摧毀它的欲望啊……

  司馬懿攏在袖筒中的手微微顫抖,他與旁人不同,腦袋可以轉的角度比常人多上許多,可以看得到背後的東西,相術上有雲,這是「狼顧」之相,是野心勃勃的表現。

  曹操相信相術,終身都沒有重用他,但他卻適時地與曹丕搞好了關係,成為了後者最親近的幕僚,也成為了曹魏王朝升官最快的奇跡。

  其實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司馬懿自詡為博學洽聞,不下那傳說中的臥龍鳳雛二人,曹丕也甚為依仗於他。司馬懿在轉瞬之間已經把最近朝中發生的事都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又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曹丕在把玩著一枚造型古樸的玉帶鉤,忽然間醍醐灌頂搬醒悟了過來。

  這玉帶鉤,好像是甄後的遺物。

  甄後被曹丕賜死,雖然蹊蹺,但也尚無近臣會不識抬舉地前去質疑。畢竟郭皇后現在掌管後宮,正當得寵,而一直留守在鄴城的甄後一向不為人所知,只是傳言那甄後極美,可就算再美,這麼多年都未在曹丕身邊服侍,這感情恐怕也會少得可憐了。

  更何況,司馬懿所聞,那甄後被賜死之後,被以發覆面,以糠塞口,讓她死後都無顏見人,連像閻王爺開口訴苦的機會都沒有。曹丕如此不留情面,司馬懿揣測這並不是後宮爭寵內鬥的原因,恐怕是另有隱情。

  難道是和宮中流傳的那樣,曹植與甄後有叔嫂禁戀?

  這也不是多稀奇的事,甄後被賜死也就算是了結了,哪曹植爭奪繼承權已然失勢,翻不出多大的風浪來,也不值當曹丕如此煩惱。

  難不成是後悔賜死甄後了?才拿著甄後的遺物這樣懷念?

  司馬懿旋即又否定了這個懷疑,如果思念甄後,那叫他過來幹嗎?繼續想著各種蛛絲馬跡的司馬懿,渾然渾身一顫,想起了著幾日曹丕對待曹叡的態度……

  曹叡便是甄後所出,是曹丕的長子,長其他諸子數歲,已是曹魏王朝鐵板釘釘的繼承人。可是曹丕卻一直未立他為太子,甄後被賜死之後,這曹叡的處境就越發的微妙起來。司馬懿本覺得甄後就算不貞,也不會動搖曹叡的根本,但他突然想到,曹丕納甄後當年,曹叡便出世,甄後原石袁紹的兒媳婦,這難道……

  「仲達果然敏銳。」曹丕雖然一直在摩挲著手中的玉帶鉤,可是也並未忽視書房中另一個人的動作。當他感覺到司馬懿的呼吸沉重了些許之後,便知道後者定然已是猜到了內情,這也不能怪他不言明,懷疑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這樣的事情,實在很難說出口。

  曹丕其實並不怪甄宓懷著其他人的孩子,他父親曹操好人妻,甚至還把別人的兒子都拎過來當養子,這多少也影響了曹丕的觀念。曹操對其中一個養子何晏的寵愛,都讓曹丕眼紅,年少時沒少當眾譏諷那人為「假子」。但何晏只是個特例,曹丕和其他兩個養兄弟秦郎和曹真就相處得不錯,所以,如果甄宓在最開始和他說清楚的話,曹丕也會一視同仁,把曹叡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但也絕不會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

  司馬懿打量著曹丕陰沉不定的表情,斟酌了片刻,便把握住了這個問題的關鍵點,如果曹丕確認了曹叡不是他的孩子,那麼還能有什麼可糾結的?直接調離都城任其生死由命便可。現在難就難在,沒人知道這孩子究竟是不是曹丕的兒子,不足月生子也屬常見,恐怕就是連那個被賜死的甄後,也不能確定這孩子究竟是誰的。

  司馬懿回憶著曹叡的容貌,那孩子眉清目秀,定是像極了那甄後,從長相上應是看不出什麼。

  這事委實有些棘手。如果曹丕還有另外一個年歲相當的兒子,並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讓另一個兒子來繼承大位。可現在除了曹叡之外,其他諸子都甚為年幼,能不能長大成人還是未知。

  所以此事的關鍵,便是需要證實曹叡是否曹丕的親子,那麼反過來呢?如果證實袁熙不是曹叡的親父?

  司馬懿沉默了半晌,便道:「陛下,可滴骨認親。」

  滴骨認親一詞,在不久前曾風靡一時,孫權謝夫人之弟謝承所撰《會稽先賢傳》,記載了一件以弟血滴兄骨骸之上認領長兄屍骨的事例。

  滴骨認親指的便是將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頭上,觀察是否滲入。如能滲入則表示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緣關係,如不能則表示沒有。袁熙在十多年前便和其弟袁尚一起在遼東被人殺死,埋骨之處不難尋找。

  草皮早已採用此法,聞言暗歎一聲道:「莫提此法,那袁熙和其弟還有數位侍從葬在一處,早已分辨不清。」曹丕說得含糊,實在是不想告訴自己這最信任的近臣,實際上他把曹叡的血都滴過了那幾人的骨殖一遍,結果全都滲入。

  這也太扯了,難不成這些人都是曹叡的父親?都有親屬關係?他後來又做了幾次試驗,徹底驗證了那謝承所說的乃是胡言亂語。可惜他不能自曝家醜,否則真是要駁斥那謝郎中一番。

  司馬懿本想提及骨殖混亂一處也無妨,只要有一人的固執滲入,便可辨出親子關係。但他看著曹丕的臉色陰沉,便知道這法子早已試過,肯定是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

  身為臣子,就是要為天子分憂。司馬懿迅速地分析了利弊,也知今日之事,乃是曹丕發發牢騷而已,並不想他多嘴生事,而且諸位公子尚且年幼,曹丕春秋鼎盛,選太子之位也並不急於一時。

  司馬懿如此這般說辭,端的是滴水不漏,曹丕的臉色也和緩了許多。他也只是和司馬懿通通氣,心中定念也是再觀察幾年。司馬懿說著說著,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曹丕手中把玩著的玉帶鉤之上,哪造型古樸的玉帶鉤玉質柔和細膩,在跳動的燭光下閃爍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光芒。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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