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Ⅱ | 上頁 下頁
六十


  始皇帶當年雖然為他找了趙高當夫子.可是不久之後,趙高就榮升符璽令事,掌管皇帝的一切印鑒,便很難抽出時間來教導胡亥。所以胡亥終日無所事事,在宮中到處閒逛。

  當然,這是官裡的內侍們的錯覺,只有一直跟著胡亥的孫朔知道,他的小公子每日在皇宮中亂走,但最終都會停留在咸陽宮暖閣外的一處僻靜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

  因為這裡可以聽得見始皇帝議政。孫朔知道胡亥偷聽倒是不要緊,他一個小小的內侍若是聽了不該聽的話,代價就大了。所以他都是站得遠遠的,順便給小公子放哨站崗。他遠遠地看著站在陰影之中的胡亥,陽光透過茂密的枝葉照射下來,在他身上形成了斑駁的光影,讓穿著那厚重衣袍的纖瘦背影顯得越發脆弱起來。

  孫朔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小公子一站就站一天的習慣,其實從很早以前就養成了。還是很小的時候,小公子就喜歡去大公子扶蘇的書房,大公子對他的到來也甚是歡迎,畢竟胡亥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孩子,就算聽不懂,也不吵不鬧,只會拿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地盯著看,無論是誰都拒絕不了。不過後來始皇帝說胡亥會耽誤大公子的功課,堅決不讓他去公子扶蘇的書房了,胡亥就站在書房外面偷偷聽。後來公子扶蘇可以在咸陽宮參政議政了,胡亥的崗位就轉移到咸陽宮的暖閣外了。

  孫朔動了動有些酸麻的腳,把身體的重心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上。這些小竅門都是在皇宮裡的內侍私下口口相傳的,只有這樣才能一站就一整天。而這樣的竅門,尊貴的小公子居然都要用到,孫朔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

  隨著年歲漸大,孫朔原來不懂的,現在也開始懂了。

  例如為何始皇帝什麼都滿足小公子,卻不願讓他讀書,例如為何這麼放心地寵他,捧他上天,就算是要任何寶物都眼睛不眨地隨手賞賜,可是堆獨書簡和刀劍卻不在其中。

  是因為始皇帝把他當兒子看待,而卻把大公子扶蘇當成帝國的繼承人。

  始皇帝對大公子吹毛求疵,但始皇帝的態度越嚴厲,就越能說明他對大公子的期望頗高。對小公子越放任自流,就越說明他不把小公子放在心上。

  胡亥也曾私下對他說過,他是故意驕縱,故意索要各種珍奇異寶,因為始皇帝從來那是面不改色地滿足於他。孫朔卻知道,小公子並不是想要這些冷冰冰,金燦燦又晃眼睛的東西。他只是喜歡從始皇帝手中索要寶物成功後,看到大公子臉上黯然神傷的表情。

  一個是渴望認同,一個是渴望父愛,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孫朔看了看天上的日頭,便先到左近的亭子裡準備好點心和清水,之後不久便看到自家小公子帶著不甘心的表情走過來。他連忙預備好坐墊,試了試杯子的溫度,不燙不涼,正合適。

  眼見坐下的胡亥卻並不喝,而是咬著左手的大拇指指甲,一臉陰沉。

  孫朔知道胡亥做夢都想名正言順地坐在咸陽宮之中,可是這個夢想貌似很難實現。他伸出手,阻止了自家小公子不文雅的小動作。這都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了,他發現胡亥只要一煩躁,就會不由自主地咬指甲,他怎麼阻止都糾正不過來。

  「孫朔,這不公平。」胡亥繃著一張俊秀的臉容,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只是簡單地說了六個字,並未把話說全,但一直服侍他的孫朔卻能領會他的意思。他不甘心,為什麼那個人都可以和皇兄一起讀書習字,一起參政議政,他卻連門檻那邁不進去?

  孫朔從懷裡抽出乾淨的絲帕,把胡亥的左手仔細地擦乾淨,有些可惜地看著上面被咬得禿禿的指甲。他家公子的手明明很好看,但是這指甲當真醜了點,要不要以後要讓小公子隨時帶手套?

  「孫朔!」胡亥等不到孫朔的回答,暴躁地一揮手,絲帕被他打落在地。

  孫朔也不著惱,他家的小公子向來如此。他低眉順目地彎腰撿起絲帕,順便解下胡亥腰間的公子金印,然後在胡亥不解的目光下,從自己懷裡拿出一枚做工粗糙的銅權。

  看著兩個小東西都靜靜地擺在桌子上,胡亥看到那枚銅權上還刻有秦始皇二十六年的銘文,不禁皺了皺眉道:「這不是趙高第一次見吾的時候送吾的那個銅權衡,汝怎麼任隨身帶著啊?」他記得當初他沒新鮮幾天就隨手不知道扔哪裡了。

  孫朔的臉有些發紅,這枚銅權和公子金印一樣重,他微妙地覺得這枚銅權有特殊的意義才貼身帶著的。他輕咳了一聲才道:「公子,孫朔還記得,這一枚銅權和公子的金印是同等重量的。」

  胡亥點了點頭,充滿回憶地微笑了一下道:「沒錯,吾還親手權衡過。」

  孫朔見他心情稍有好轉,便略一思索,續道:「公子,孫朔斗膽,這枚銅權就像是臣,在大秦帝國中隨處可見,流傳於市井之間。而這枚公子金印則代表著公子,金貴無比,這世間只此一枚。」

  「哦?這比喻倒是新鮮。」胡亥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孫朔接下去會說什麼。

  「這枚銅權卻和公子金印同等重量,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公平的,因為吾等都擁有著同樣的生命,活在這個世上。」孫朔微笑道。

  「這倒沒錯。」胡亥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汝接下來不會說,其實這還是不公平的吧?吾二人的地位不同啊什麼的吧?」

  孫朔低聲說道:「公子,符璽令事曾經教導過您,這世間是有著公平的,只不過只有真正有權勢的人說的話才是公平的。可是在臣看來,這世間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就像臣一降生,就是為了當公子的內侍而生,而公子就是作為公子而降生。」

  其實這個問題他也曾經考慮過很久,為什麼他一生下來就是註定要服侍別人的?但時間久了,他也就看開了,既然命定如此,他為何還要糾結呢?更何況,他服侍的小公子也很好,他也很開心。

  「就像這銅權,就算不是銅權,本質也是黃銅,不值一錢。而這公子金印,就算不鑄造成金印,其本質也是黃金,天下間最尊貴的物事。」孫朔真心誠意地說道。

  胡亥把玩著手中的公子金印良久,俊臉一沉,冷哼一聲道:「汝費了這麼多口舌,就是想讓吾知道吾與皇兄之間的差距嗎?吾註定就是這公子金印,而他則註定是那方傳國玉璽和氏璧嗎?」

  孫朔低頭埋首,默然無語。他不知道演如何表達,也不知道這樣的方式是否正確。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小公子這樣痛苦下去了。肖想不屬￿自己的東西,不管最後是否成功,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胡亥等不到回答,暴怒地揮袖而去,桌上的杯碟碗筷都被拂落在地,一片狼藉。

  孫朔費力好久,才在草叢中找回那枚粗糙的銅權,小心翼翼地擦去上面的灰尖,珍而重之地收在袖中。

  雖然白日裡惹了自家小公子一肚子氣,但孫朔卻知道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是很容易討好的。晚膳的時候,他還特意取出從旁人處搜刮來的金鸞刀讓小公子品鑒,雖然小公子一臉不屑,但明顯眼神已經不受控制了。他服侍了自家小公子這麼久,自然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裡。偌,既然還是不高興,那麼就用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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