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Ⅱ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這位俊秀公子便是洪家的大少爺洪昇,而他身邊的那位女子則是他的親表妹黃蕙,他們兩人年歲相當,黃蕙僅差了洪昇一天,所以兩人自小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而今日黃蕙正巧聽人說起洪昇小時候的那場抓周禮,便吵著要看看那塊很著名的廷圭墨。

  奚墨靜靜的坐在書桌上,自從十五年前的那場抓周禮後,她就結束了盒子裡的生活,被送到了洪昇這裡。當然,這也是因為洪昇那古板的老爹根本不接受他兒子抓的是個胭脂,強硬要求兒子必須念書考科舉光大門楣。

  其實這個念頭根本就是非常不靠譜的。已經觀察了洪昇十五年的奚墨無聲地歎了口氣。這十五年來,她就一直被放在洪昇的書桌上面,看著他習《三字經》、《弟子規》,上宗學,讀四書五經。她可要比這世上任何人都瞭解他,這位洪家的大少爺,根本就不是考科舉的料!讓他去考那八股文,純粹就是要了他的命!

  洪昇最喜歡的,就是和他的姐姐妹妹們混在一起,在杭州西溪的洪園中吟詩作畫,聯句酬唱,過得好不快活。那些女子們還成立了「蕉園詩社」,春詠柳絮,夏吟芙蕖,秋賞海棠,冬頌臘梅。好人家的姑娘們聚眾玩樂,這都是奚墨無法想像的事情,她印象中的大家閨秀,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有的出嫁之前連秀樓都沒有下過,她敢肯定這個女子詩社絕對是歷史上的頭一個。

  洪昇在這些大家閨秀之間很受歡迎,洪、黃、錢、翁四大家族,是錢塘一帶有名的望族,所以之間的年輕男女相識也就沒有說那麼多死規矩。洪家世代書香門第,百年望族,洪父還是一名七品官員。而洪昇外祖父黃機更是做過刑部尚書,現今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可謂國之重臣。洪昇也知道自己如果能通過科舉取得功名,便為家族的延續出了一份力,多了一份保障,可是他確實對讀詩書五經沒有興趣,無論怎麼逼自己學都學不進去。

  「昇表哥,你說這塊墨確實是廷圭墨嗎?」黃蕙低頭看著奚墨,滿臉的好奇。她早知道自家表哥的書桌上面總放著這塊墨,以前就看到過,可是因為不起眼,也就沒注意過。今天家宴的時候,被當成了笑話提起,她才知道這塊墨就是表哥當年抓周的時候抓起的那塊,然後還很嫌棄地扔掉了。這事兒這麼有趣,都沒聽人提起過,應該是洪父過於古板,每次只要提起此事都會火冒三丈,大發一陣脾氣,久而久之洪園內就沒人敢提了。

  洪昇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抓周抓了胭脂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但饒是他也不敢觸他老爹的每頭,所以一般也並不提此事。此時見表妹好奇,便隨手拿起奚墨,笑著跟她介紹道:「是的,這塊墨的正面印有『奚鼐』二字,背面則印有『庚申』二字,是李廷圭作品的標誌。這廷圭墨堅如玉,且有犀紋,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具有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的特性。這塊墨傳說是李廷圭最初所制,雖然樣子不怎麼好看,但已經是質量勝於普通的墨塊。」

  黃蕙聽出了一點興味,語笑嫣然道:「這塊墨倒是真有拈來輕、嗅來馨、堅如玉的幾點特性,就是不知道是否磨來清、研無聲、一點如漆呢!」

  洪昇聞弦歌知雅意,知道表妹是想要磨墨試試。這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但饒是揮金如土的他也不禁猶豫了一下。這塊墨他自小得來,雖然並不放在眼裡,但也是在他手邊一放就放了十五年,他一點都沒有起過把它用掉的念頭。可是當接觸到表妹期冀的目光時,洪昇便再也不管不顧,點了點頭。

  雖然是價值連城的廷圭墨,但是只磨一點點,讓表妹開心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黃蕙聞言喜不自勝,特意洗了手,親自打來清水,倒了一點在一方端州硯中,從洪昇手中拿過奚墨,一手撩起水袖,慢慢地研磨起來。

  捏著奚墨的玉手柔嫩白皙,十指纖巧,本來應該是一副「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的美好畫面,但洪昇看在眼裡,總有股說不出來的抑鬱之感。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黃蕙磨了半晌,時間長到洪昇都有些捨不得時,忽然抬起頭,古怪地說道:「相傳廷圭墨泡在水裡三年都不壞,原來竟是真的。」

  洪昇一接觸到奚墨,頓時一怔,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傳遞到他的心裡。待他回過神時,見到黃蕙一臉好奇地看著他,便灑然一笑道:「這塊墨很有靈性,若是普通的詩稿,她還看不上眼呢!」

  黃蕙以為洪昇在逗她開心,也不由得掩唇一笑道:「那表哥以後可要作出絕世之作,才能配得上這塊墨呢!」

  看著外面花影重重的洪園,奚墨撇了撇嘴。她能這麼多年都保持著本身存在,自然修得了一些好處。其中有一項就是如果她不是心甘情願,就不能被水所化。

  想要讓她甘心化為墨汁來謄寫的曠世巨作?就算有,她也絕不相信是洪昇能寫出來的。

  三

  清·康熙十二年。

  奚墨靜靜地躺在一家古董店的櫃檯上,看著即將把自己賣掉的洪昇。

  她在他身邊已經度過了二十八年了,看著他在年少的時候就顯露驚人的才華,十五歲時就聞名於文壇,二十歲時就創作了許多詩文詞曲,在江南一帶多人傳唱,風靡一時。

  她也看著他和他的表妹黃蕙順利成章的喜結連理親上加親,看著他們琴瑟和鳴舉案齊眉,也看著他趕赴京城國子監肄業,卻並沒有得到官職,為了衣食而到處奔波。甚至因為放棄科舉,為父母所不容,被逐出家族,貧困得連吃飯都成問題。

  她知道黃蕙身上的名貴首飾和華麗衣袍都一件件地換成了當票,即使全部換成了荊釵布裙也沒有抱怨一句,可是他們現在已經連溫飽都保證不了。所以奚墨真的不怪洪昇把她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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