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仙俠 > 啞舍Ⅱ | 上頁 下頁


  老闆這時看向他,表情變得有些認真起來,淡淡的說道:「想要擁有這四幅畫,就必須維持自己的本心。」

  「本心?」趙佶絕對沒想到老闆會說出這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不由得呆了一下。

  「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識窮乏者得我歟……」老闆徐徐說道,清朗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室內,悠然坦蕩。

  「……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趙佶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此段出自《孟子?告子》,「本心」的說法,也出自於此,指的是廉恥之心。孟子在文中舉例說,有些人在生死之間,能夠寧死不屈甚至捨生取義,而在天下太平之時,卻可以不顧廉恥甚至不擇手段地追名逐利,喪失了原來的立場和品德。

  「是的,你若是想要擁有這四幅畫,就必須維持自己的本心。」老闆的預期很是淡然,像是極為不信任他可以做到一樣。

  趙佶怒極反笑道:「哦?只要這樣?」

  「是的,只要這樣。」老闆仍是淺淺地笑著,「既然你決定要這四幅畫了,那麼就用手摸一下這四幅畫的畫紙吧。這四幅畫會為你帶來無窮的權利和財富,但如果你無法維持你的本心,那麼它們也會無情地收回,並收取數倍的報酬。」

  趙佶不可置否地伸手隨意在這四張紙上碰了一下,對於這家古董店的良好印象卻在這幾句對話中蕩然無存。要不是看在這四幅畫是真跡的份上,他早就扭頭走人了。

  趙佶心中暗笑,他已經是王爺了,還有什麼比這個位置擁有更加無窮的權力和財富?

  就在他手指從最後那張《踏雪圖》的畫紙上收回時,走廊裡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趙令穰神色驚疑不定地沖了進來,慌慌張張地說道:「堂、堂哥!大事不妙了!宮……宮裡的人傳來消息,說……說……」

  趙佶的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厲聲喝問道:「說什麼?」

  趙令穰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說是皇上病危了!」這句話猶如驚雷般在趙佶的耳邊炸響,在一片短暫的空白之後,趙佶下意識地想到,他皇兄至今還沒有子嗣,這皇位……而比王爺這個位置擁有更加無窮的權力和財富的是……

  這四幅畫會給他帶來無窮的權力和財富?

  趙佶下意識地看向一旁的老闆,目光接觸到他唇邊微妙的笑容,不禁恍惚了起來。

  老闆獨自站在屋中,端詳著四壁上掛著的《四季圖》,許久都沒有說話。他想不通,為何這《四季圖》會選擇趙佶作為有緣人。

  「他們走了?」清脆的童聲在響起,打斷了老闆的沉思。

  「樂兒,把越王劍給我。」老闆沉下臉朝門口的小男孩伸出了手。

  樂兒糾結了片刻,抬眼看了看老闆的臉色,萬分不舍地把手中的越王劍交了出去,怏怏地抱怨道:「樂兒拔不出來,別人也拔不出來!」

  老闆把越王劍拿在手中,伸手摸了摸樂兒柔軟的發頂,淺笑道:「你不是這把劍的主人,自然拔不出來。」

  樂兒嘟著嘴,但小孩子心性,鬧過之後,便轉眼忘記了。他這才發現屋中的不同,驚訝地嚷道:「咦?畫!」他剛剛明明看到的是四張白紙,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四幅水墨畫?樂兒用鄙視的眼光看向老闆,心想剛剛那個大叔罵錯人餓了,他才沒有騙人呢!是老闆騙人!

  「《四季圖》認了主,自然會顯形。」老闆歎了口氣,「就是不知道這次能維持多久。」

  樂兒歪著頭似懂非懂地聽著,但也識趣地並未插話。

  「雖有明察之資,仁義之志,一旦富貴,則背親捐舊,喪其本心……」老闆淡淡的聲音流淌在寂靜的屋內,像是一中難以明喻的箴言……

  趙令穰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走進延福宮的偏殿。

  已經登基為帝兩年的趙佶,正穿著一身明黃色的便服,負手站在這間屋子的中央,聚精會神地欣賞著面前掛著的《童子戲水圖》。

  趙令穰扇了扇手中的摺扇,這間通風的屋子在盛夏之際越發的悶熱,也不知道他堂哥怎麼忍受得了。趙令穰知道這屋中四壁上掛著的圖,正是年趙佶登基之後,啞舍的老闆親自送過來的。分文未取,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為,當初裝神弄鬼地弄了四張白紙掛在那裡,肯定是別有圖謀,誰想對方居然沒有任何索求。

  不過這只是小事,趙令穰轉眼便拋在了腦後。他崇拜地看著面前的趙佶,他的這位堂哥在十九歲那年便基為皇,屢次下求直言詔,竄逐奸佞,昭雪冤獄,察納忠言,所有的這些,都受到朝野上下的一致讚譽。

  可是趙令穰隱約之間也有著不安,新黨舊黨之爭在哲宗時期就鬥得如火如荼,他相信很多人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新黨的改革好,還是舊黨的守舊妙。可是最近發佈的政令隱約有了更改的跡象,因為身為宗室的桎梏,趙令穰很少接觸政事,但是也聽聞趙佶的這些改變,均和最近朝中新躥起的蔡京有關。

  蔡京是因為寫得一首好字,被趙佶賞識的趙令穰曾見過幾次蔡京,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卻又不知該如何和趙佶說。他們已經不是單純的堂兄弟的關係,他甚至都不能像以前那樣沒上沒下地叫他堂哥,不管在私下或者是公共場合,他只能低頭卑微地給下雙膝。

  見趙佶從冥想中回過神,趙令穰連忙按照平日裡的禮節,下跪見禮。「見過官家。」(注:宋朝時期,稱呼皇帝為官家。所謂「三帝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因為皇帝要至公無私,所以稱為「官家」。)

  「起來吧。」趙佶的臉上已經褪去了少年時期的稚氣,此時全是居高臨下的傲然,「大年,今天叫你來,是想讓你琢磨琢磨,這延福宮是不是太小了一點?」

  趙令穰揣摩著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然後驚心地發現,他這個堂兄是要擴建這座宮室。延福宮歷來都是作為大宋皇帝的一處行宮,一別致雅趣著稱,可是卻從來沒有皇帝嫌這裡太小了……趙令穰覺得這屋中的空氣越發的悶熱窒息,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知道他必須說點什麼,趙令穰感到喉嚨發癢,然後訕笑著,聽見自己說道:「……臣弟也覺得如此。」

  趙佶龍心大悅,點頭笑道:「是的,這裡實在是太熱了,我們出去具體談談吧!」說罷便率先走出這間偏殿。

  趙令穰從懷裡掏出絲絹,擦了擦頭上的汗。

  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次只是擴建延福宮,那麼下次呢……趙令穰不敢去想,當年趙佶也曾像是講笑話一樣,同他說過這四幅畫的來歷。說是這四幅畫所需要的報酬,就是維持本心。趙令穰苦笑,如今不光是他的堂哥,連他自己都無法維持自己的本心,情願說出違心之語。

  無聲地歎口氣,趙令穰轉身走出這間偏殿,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牆上那副《童子戲水圖》的畫跡,正緩緩變得淺淡……

  趙佶換了便裝,帶著幾個侍衛,走在東大街上。

  時間就像是流水般飛速而過,他已經登基整整十年了。

  他覺得他是個很好的皇帝,雖然那些繁瑣的政事很難處理,但蔡丞相都幫他處理好了,讓他有時間有精力投入自己最感興趣的書畫事業中。他掌管了翰林院,開辦了宣和畫院,親自當了畫院的院長,最近在編撰《宣和書譜》、《宣和畫譜》、《宣和博古圖》等書。

  可最近發生了一件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他急需找人來說明一下。據打探消息的人回報,說那家名叫啞舍的古董店這些天都沒開店。聽說前幾天辦了一場喪事。

  那個老闆死了?趙佶皺起了眉。這些年他一次都沒來過啞舍,怎麼偏生這麼巧?幾個侍衛揣摩皇帝的心思,不顧啞舍仍關門閉店,強硬地砍掉了門上的鐵鎖,推門而入。

  趙佶走進之後,發覺其間的佈置幾乎個十年前一模一樣,裡面擺設的古董還是那些。趙佶想不通,難道這家古董店的生意竟慘淡至此?十年間連一件古董都沒賣出去?趙佶幾乎以為自己踏入的是十年前的時光,尤其是,當他看到那啞舍老闆從內間緩緩踏出。

  那眉目宛如十年前一般年輕,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還穿著那套玄黑色的漢服,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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