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三千鴉殺 | 上頁 下頁
三十五


  這個世上雖然還有很多人,可每一顆人心都是冰冷的。愛從無中生出,恨由愛中而起;天明愛得纏綿悱惻,天黑愛情便已死亡。被許多人看得那樣沉重的愛與恨,到頭來都抵不過冰冷人心的變遷。

  一切有因有果,有緣有故,這就是她太過天真的報應。

  老先生說,世上有一種叫做魂燈的神器,被香取山主搜刮而走,藏在寶庫深處。倘若可以拿到那件寶物,國仇可報矣。

  病好之後,帝姬跟著先生離開大燕,來到了偏西的一個小國,跟著他從頭開始學習。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讓自己的生命耗費在無邊無際的虛空裡。

  十五歲及笄,先生為她取名覃川。

  大燕國的帝姬,自此以後便真正消逝於世間了。

  **

  九月的一天,一直在外為山主尋找稀世珍寶的傅九雲回來了,左紫辰帶著玄珠一起去見他。

  玄珠剛成為山主的弟子,別的人可以不見,山主身邊八大弟子卻是一定要認識的,傅九雲正是其中之一。聽說他入門時間極早,實力深不可測,只是為人風流,總喜歡在女人堆裡打混,並不和其他弟子來往密切,故而口碑不如其他大弟子好。但山主顯然十分倚重他,最珍貴的寶庫全部交給他來打理,可見其信任。

  玄珠挽著左紫辰的胳膊在紅葉紛飛中款款而行,她如今才真正是心滿意足。

  記得當時天原國驅使妖魔入侵大燕,最先遭難的便是他們這些諸侯國,寶安帝懦弱且卑鄙,只顧著自保,不管諸侯發了多少請求,求大燕發國師平戰亂,他都不予理會。混亂中,她一個人逃了出來,摸索著走了不知多久,最後暈倒在香取山外。

  是左紫辰救了她,只是他當時已經把大燕國的一切都忘了,甚至連帝姬也記不得究竟是誰。這種遺忘的方式極其詭異,仿佛是被人硬生生將一段記憶封印起來。動了手腳的人像是不願他記得自己曾在大燕有過一段纏綿的愛情。

  自然,她對這個事實是相當樂見其成的。

  他什麼都忘了,從此心底便會只有她一個。他總會明白,這世上只有她待他是最真的,毫無保留,傾盡一切。左家叛國也好,大燕被滅也好,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只要他還在,她就什麼都不在乎。

  帝姬不可能會這樣愛他。

  從小到大,玄珠一直在找可以徹底勝過帝姬的法子,現在她終於找到了。再也沒有一個女人會像她這樣愛左紫辰,在這近乎絕望而恐怖的愛戀上,帝姬總算是敗給她了。

  玄珠感到無上的幸福。

  **

  終於見到傳說中風流倜儻的傅九雲,倒和想像中的紈絝子弟不大一樣。他看上去並不像少年,可是也不老,叫人猜不出他的年紀。他眼底生著一顆淚痣,笑起來有一種獨特的令人怦然心動的天真,可是不笑的時候看上去卻有些沉鬱,仿佛藏著無窮無盡的心事。

  他正獨自依窗喝酒,腳下已經堆了十幾隻酒壺。玄珠嗅到滿屋子的酒氣,不由皺了皺眉頭。

  傅九雲沒有回頭,他正望著東方的天空,怔怔地出著神。玄珠稍稍動了一下,有些不耐煩,下一刻他便突然轉過頭來,目光如電,瞬間就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玄珠甚至有種自己在他面前沒穿衣服的錯覺,登時漲紅了臉。

  傅九雲只看了她一眼,便轉過去看左紫辰,見到他緊閉的雙眼,不由微微一愣:「眼睛怎麼了?」

  左紫辰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他自己也說不清,記不得。走過去接過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因見傅九雲悶悶不樂,不像以前有說有笑,便溫言:「你出門這些日子,看來似乎過得不好。」

  傅九雲嘲諷地一笑,又朝玄珠那裡看了一眼,說:「姑且不說我,我知道你過得很好。丟了舊的,抱著新的。」

  左紫辰不解:「什麼意思?」

  傅九雲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將杯中酒喝幹,雙眼一直不離東方那片天空,那裡雲卷如絲,一片澄澈,涼風撲面而來,讓他的雙眼微微眯起。

  他想起那天,雨一直斷斷續續下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從柳樹的葉子上滾下來,每滾一顆他便在心底數一個數。他以畫做誘餌,盼著她上鉤,她是他放在心海底的一隻小魚兒,游來遊去,不知何時咬住那只餌?又有些怕她來,她年紀還小,一派天真,要怎樣才會懂?

  他在環帶河畔,看著細雨變作晚霞,看著柳葉被洗得新綠嬌嫩,看著許多許多的人來來往往,心底喜悅並且焦急,因等的人是獨一無二的她而喜悅,因她遲遲不來而焦急。

  他還想起被滅的大燕,曾經精美絕倫的皇宮燒毀於炎上,只留漆黑頹廢的斷壁殘垣。高而壯麗的朝陽台遺跡猶在,坍塌了一大截,留下一截黑焦的白石欄杆,她曾在上面跳過一曲東風桃花,火一般紅的衣裙拂過其上。

  如今,她與大燕一起,隕滅在變幻萬千的人世。

  他一直在等一個人,可是他知道,她永遠也不會來了。

  你來得好快

  覃川從夜寐閣出來的時候,縱橫整個香取山的火勢已被控制住,半空中龍王與山主也鬥到尾聲。白河龍王到底不夠老辣,為山主一口咬住七寸處,正在痛苦掙扎,長尾拍在地上,不分敵我,不知拍死多少優伶與弟子。

  左紫辰還躺在門口,不到明天他是醒不過來的。覃川跨過他的身體,躍上鷹背,眨眼便高高飛起,繞過那邊正在死鬥的兩條蛇妖,閃電般直接飛往亂糟糟的外圍。

  外圍的趙管事正焦頭爛額地吆喝著雜役們提水滅火,來香取山也有幾十年了,第一次遇到火災,更莫名其妙的是那火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燒起來的。這事兒要是辦不好,她這個外圍管事就不要想當了。

  因見對面新來的幾個雜役笨手笨腳,提一桶水能漏了半桶,她氣得索性自己卷袖子上去做,冷不丁頭頂有個大東西「咻」一下飛過,眾人驚愕地望過去,卻見對面不知何時多了個紅衣少女,眉眼靈動,仿佛皺皺眉頭都是在笑,討喜的很。

  「你們滅火辛苦了。」覃川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抬腳往外走,一時間眾雜役紛紛讓開,本能地讓她過去。

  趙管事看她有些眼生,加上這場火來的莫名其妙,立即上前攔了一下:「這位姑娘是……?」

  覃川臉不紅心不跳:「哦,山主吩咐我出去辦點事。你沒見過我?我是新來的弟子。」

  一聽說是新來的弟子,趙管事趕緊讓路,心底到底還是有些疑惑,她怎麼就不曉得山主最近又收了新弟子?

  覃川走過她身邊,心中有些不舍與愧疚。她喬裝打扮混進香取山雖是心懷叵測,與人相交都沒有什麼真心,但趙管事實在待她很好。見多了人情冷暖,才會更明白這種好是多麼寶貴。

  「我走了,保重……」

  最後兩字很有些突兀,趙管事茫然不解地抬頭,卻見那一道紅色身影已經消失在數丈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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