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三千鴉殺 | 上頁 下頁


  「……你的荷包挺別致的。」等了半天,實在沒想到他會說這麼一句話。

  覃川順著他的目光往下看,她掛在腰間的舊荷包,包口是松垮垮的,顯然被打開過。她急忙哈哈一笑,飛快系好包口,連聲道謝:「多謝九雲大人的賞識,這是小的三年前在西邊鎮子買的,十文錢一個。」

  「是麼?」他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突然反手抓起那只荷包,淡道:「那借我看看吧。」

  覃川一把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聲音顫抖:「大人,小的荷包裡只有二錢銀子,日後還得吃飯買桂花油……您、您手下留情!」

  傅九雲慢條斯理地扯著包口的系帶,聲音極溫柔:「二錢銀子也不少了,可以打兩壺上好梨花白。」

  「九雲大人!」覃川叫得好生淒涼好生無助。

  荷包被打開,裡面寥寥幾樣東西都放在他掌心:銀子一顆,不多不少剛剛二錢、束髮帶一條,半舊磨損,洗得還算乾淨,如今上面也滿滿全是桂花頭油香氣、斷了半截的木頭梳子一把,梳齒間還繞著幾根油汪汪的頭髮。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傅九雲像是有些意外,朝空蕩蕩的荷包裡看一眼,確定再沒有任何遺留。他沉默了一瞬,將那顆二錢銀子捏在手裡,拋了一拋:「果然是二錢銀子,你沒說謊,很是乖覺。」

  說罷在她臉頰上輕輕拍了拍,微微一笑,把梳子併發帶裝回荷包,系回她腰帶上,那二錢銀子自然是順手牽羊拿走了。

  覃川哭喪著臉,假借將荷包收入懷裡的動作,將方才暗藏在袖口內的銀針同時收進懷內,背上一片冰涼,卻是被冷汗浸透了。

  「九雲大人,那二錢銀子……」她追上去,滿臉盡是依依不捨。

  「這裡是在吵鬧什麼?」一個冰冷的女聲突然在殿門處響起,聲音雖然不大,卻瞬間壓住了滿場亂糟糟的說話聲,眾雜役瞬間就安靜下來。

  覃川的脊背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人卻站住了。

  轉身,呼吸,心跳平穩。在沒有見到她之前,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靜,可以挺直了脊樑,靜靜看著她。

  玄珠站在凝碧殿門口,從氣質到神態都冰冷高傲之極,可是她真的美極了,即使在當年狠狠羞辱她的時候,眼神刻薄,出言如刀,也刻薄得極美,挑不出一絲毛病。與面上那傲然的神情不同,她的手卻柔順地挽著另一隻胳膊,紫色袖子的胳膊。

  左紫辰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覃川面前,與以前竟然沒有一點分別,雙目輕闔,容光清極雅極。當年朝陽臺上傾城一笑,仿佛還只是昨天的事。

  直到猝然移開視線,覃川才發覺自己還沒有做好見到他的準備,她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捏緊成拳,抑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胸口有一種窒悶的疼痛。

  那一瞬間,覃川想起很多很多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世人皆如此,溫情美好的東西忘記得那麼快,到最後,留在記憶裡的,永遠只是那些苦澀痛苦到難以言說的片段。她想起自己是怎麼幾夜不睡趕到香取山,想起傾盆大雨是怎樣肆虐。想起在左紫辰房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拋卻了所有的自尊,卻依然求不到半點回應。想起玄珠冰冷的聲音:他只怕你死的不夠快。

  想忘掉,卻記得越發深入血肉,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偶爾午夜夢回,卻總是夢見他少年時執著那條長柳,輕輕敲在她頭上,聲音溫和:傻丫頭,怎麼拔了柳樹精的鬍子?

  最後一天醒來的時候,沒有淚也沒有痛,她所餘的只有茫然。突然大徹大悟。

  大抵人的心能裝的感情也只有那麼些,再多就不行了,她喜歡人心的這種脆弱自我保護,還有自我欺騙。

  現在好像能比較平靜地抬頭了,覃川扭動僵硬的脖子,朝左紫辰那邊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怎麼了?你眼皮在抽筋?」傅九雲突然開口,大約是終於受不了一隻醜女在自己面前作怪。

  覃川趕緊低下頭:「沒、沒有……那兩位大人如此美貌,簡直是天人下凡,小的看傻了……」

  她的聲音不大,可是殿裡突然安靜下來,這句話就顯得極為突兀,人人都不由自主望著她,覺得她膽子不小。

  左紫辰突然退了一步,捂著鼻子打個噴嚏,沒過一會兒,又打了個噴嚏。眾人傻傻地看著這位天人般俊美的男子,接連不斷地打噴嚏。形象……那個,當然還是很光輝的。

  覃川別過頭不看他,原來他這對香味臭味都敏感的鼻子就算修仙也沒修好。

  玄珠眉頭微蹙,聲音冷若寒冰:「殿內臭氣熏天,取水來。」

  她身份特殊,在香取山仍有四個婢女服侍,一聲吩咐,四個婢女早從外面的清池裡舀了滿滿四桶水,提到門口。

  玄珠淡道:「潑。」

  「嘩啦啦」,覃川突然覺得全身一涼,她站得靠前,四桶水倒是有大半都潑在她身上了,淋個透心涼。

  「再潑。」玄珠望著殿梁上的游龍戲鳳,語氣淡漠。

  直到潑了十幾桶冷水,雜役們才突然反應過來,哭喊著跪地求饒,她卻視而不見,只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拔開瓶塞,在左紫辰鼻下晃了晃。

  四個婢女察言觀色,厲聲高喝:「沒眼色的蠢貨!還不滾?!」

  雜役們小聲哭泣著,連滾帶爬逃出凝碧殿。覃川在臉上抹了一把,卻弄了滿手脂粉,不由苦笑,自知現在的容貌必然荒謬無比。她顧不得擦乾淨,拔腿跟上人群,繼續趁亂走人。

  傅九雲抱著胳膊在旁邊悶笑,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從身邊擦肩而過,一股淡而幽然的體香忽然鑽入鼻腔,雖然味道極淡,被桂花頭油的香氣蓋著。可能是由於渾身濕透,頭油也被沖掉不少,那味道便一閃而過。

  他閃電般伸手,一把抓住了覃川的胳膊,她吃了一驚,急忙回頭,驚疑不定地看著傅九雲,他在笑,眉眼展開,有一種獨特的天真。

  「……看你可憐,二錢銀子還給你吧,下次買個好點的桂花頭油。」

  把銀子塞進她冰冷潮濕的手裡,再拍拍她花裡胡哨不成樣子的臉,放開了手。

  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

  纏她粘她(一)

  進入內裡的第一天就是那麼不平凡,聽說當晚領頭管事差點被趕出去,玄珠惱他將凝碧殿弄髒,當場就要他收拾包袱滾蛋。領頭管事那麼大的年紀,哭成個淚人。後來還是別的弟子勸解,說他在這裡做了二十年,也算個老人家了,總得給他幾分面子,才保住他繼續做內裡管事。

  眾雜役見識了玄珠的威嚴,頓悟內裡原來並不是什麼仙境寶地,反倒比外圍還要可怕。人家管事二十年的老臉面都沒人理會,何況他們這些庸人?自此專心幹活,男雜役們捨棄一切勾搭之心,女雜役們脫下所有精心打扮,將那些胡思亂想的心思盡數收拾起來。

  所幸內裡地方大,房子多,每兩人住在個空蕩蕩的大院落裡,待遇比外圍好了十倍不止。

  那天晚上,除了翠丫一直懊惱關鍵時刻再次暈倒,沒見到紫辰和玄珠兩位大人,讓覃川的耳根不得清淨之外,其他一切都還是很順利的。

  隔日起個大早,各自拿著令牌去臨時開闢出的雜役房領工具,覃川因見翠丫依舊嘟著個嘴,悶悶不樂的模樣,便笑:「你到底是氣沒被九雲大人親到,還是氣沒見著玄珠大人他們?」

  「都有。」翠丫揉著眼睛,這孩子一夜氣得沒睡好,眼泡腫的好似被人打一拳,「川姐,你說我怎麼那麼沒用,總在關鍵時刻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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