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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一


  一處是范閑的老窩,當年的整風著實整出了一批忠心耿耿的下屬,不然當日大鬧法場,也不會還有一大批一處的官員護送著他出城。如今雖然沐鐵早已經被踢出了監察院,可是這些官員依然把范閑當做院長,而根本不肯接受那個叫言冰雲的人物。只是慶律院例森嚴,這些官員也只有遠遠地看著孤伶伶的范閑,以做精神上的支持。

  范閑沒有回頭去看那些小子,依然看著大理寺的衙門,臉上卻泛著一絲安慰的笑容。

  衙內一陣威武聲響起,沒有過多久,前監察院官辦訟師,京都富嘴宋世仁從大理寺衙門裡沉默地走了出來,臉上沒有什麼喜色,反有些陰鷙。

  打從范閑被奪了監察院院長一職,宋世仁這個編外人員也不想再在監察院裡呆了,而是很直接地找到了范閑。范閑沒有想到這個富嘴竟然也有如此知恩圖報的一面,略感吃驚之余,自然將他安置了下來,恰逢朝廷開始清理范系人馬,為了天朝顏面,自然不能搞特務的手段……一切要尊重慶律,所以范閑便將他派了出來,至少要替自己的這些下屬們,謀求一個相對公平的結局。

  看著宋世仁的神情,范閑的眼睛微眯,說道:「我現如今不能進衙門,所以才拜託你……案宗咱們都看過,沒道理打不贏。」

  「明知道是朝廷安排的證人證據,可是誰也沒辦法。」宋世仁歎了口氣,看著范閑說道:「當年大人在江南整治明家,不也用的這個法子?」

  范閑的心頭微顫,聲音壓成一道寒線厲聲說道:「我也沒指望替萬里脫罪,只是我所說的打贏,至少是……我這時候得看到他人!」

  「囚三年。」宋世仁垂頭喪氣說道,如今替小范大人辦事,便等若是在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朝廷,這官司怎麼打也是輸。

  「哪裡有囚這個說法?」范閑微怒斥道:「三千兩銀子,頂多是流三千里,慶律裡上說得清清楚楚,退贓還銀能議罪,你這官司怎麼打的?」

  宋世仁欲言又止,苦笑說道:「慶律自然是這般寫的,本來退贓罰銀議罪昨兒已經說好了,可是今天賀大學士來看審,卻把這條給抹了,也改流為囚。」

  「賀宗緯?」范閑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不怒反笑了起來,沉默半晌後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斂了表情,平靜說道:「你再進去,把這銀票交給大理寺卿,問問他,他的慶律究竟是怎麼學的?是不是要我親自站出來和他打這個官司。」

  宋世仁接過銀票,看著上面三萬兩的數量一怔,沉默片刻後,一咬牙一跺腳,又往衙堂上面走去,他知道今兒范閑弄這一出,實在是被朝廷逼得沒有辦法,為了楊萬里的死活,范閑只好站出來,賣一賣這張並不老的臉,只看大理寺的官員們,究竟會怎麼想了。

  不知道宋世仁進去之後說了些什麼,沒有過多久,一位官員輕輕咳了兩聲,走到了石階下,在范閑的耳邊說了兩句。范閑也沒應答,只是搖了搖頭,那名官員一臉無奈,又走了回去。

  終於,宋世仁扶著楊萬里從大理寺衙門裡走了出來。范閑眼睛一眯,便看出來楊萬里在牢裡受了刑,心裡湧起一道陰火,卻是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了下去,喊了幾個下人將楊萬里抬上了馬車。

  楊萬里與他擦身而過,這一對年齡極為相近的師生二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楊萬里的眼眸裡閃過一絲不甘,一絲悲憤。

  范閑感到有些冷,他知道楊萬里在悲憤什麼,一個一心只想做些事情的官員,卻因為朝廷裡,皇宮裡的這些破事兒,要承受根本就沒有的冤屈,丟官不說,受刑不說,關鍵是名聲被汙,身為士子,誰能承擔?

  便在范閑準備離開的時候,門下中書大學士賀宗緯在幾名官員的陪伴下,緩緩從大理寺衙門裡走了出來。賀宗緯看著范閑,沉默片刻後說道:「范公子好雅致。」

  范閑根本看都懶得看此人一眼。這個態度卻是把賀宗緯身邊的幾位官員弄得有些憤怒,眼下京都的局勢早已不是當年,賀宗緯正是當紅,范閑卻早已是一介白身,當著官員問話卻不答,不合規矩。

  賀宗緯卻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反應,問道:「本官很好奇,你先前究竟和那位大人說了些什麼,大理寺正卿會忽然改了主意。」

  這真的是賀大學士非常好奇的一點。他常入宮中,當然知道陛下和這位小范大人之間再也難以彌補雙方間的裂痕,所以如今他看著范閑,並不像當年那般忌憚,今日奉旨前來聽審,他在暗中做了手腳,務必要讓楊萬里這個范門四子之一再無翻身的餘地,但沒有料到本來一切如意,最後卻忽然變了模樣。

  明明眼前這個年輕人已經不復聖眷,而且全無官職在身,為什麼大理寺裡的官員們竟是被他一句話就駭了回來?賀宗緯苦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范閑身上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竟讓這些官員連陛下的暗示都不聽了。

  范閑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對那位大人說,不要逼我發飆。」

  ***

  「你想逼我發飆嗎?」范閑眯著眼睛看著賀宗緯那張微黑的臉,忽然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當街痛揍朝廷命官,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此言一出,賀宗緯身邊的那幾位官員終於想清楚了范閑的厲害並不僅僅在於官職和權力,唬得往後躲了一步,但賀宗緯卻依然平靜地站在范閑的身前,歎了口氣,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不免生出了些許遺憾,在官位和權力方面,自己或許能夠壓住對方,然而在毒辣不講理的殺伐面前,自己卻永遠不可能像這個人一般如此狂妄。

  「蘇州知州成佳林被參狎妓侵陵,被索回京自辯,大概再過些日子,又會來大理寺。」賀宗緯溫和說道:「看來您這位京都的富貴閒人也不可能真的閑下來。」

  范閑眼簾微垂,隨意說道:「你是陛下的一條狗,所以要忙著到處奔忙,我可不會。」

  打人不打臉,偏生早在多年之前,范閑就曾經打過賀宗緯的臉,今天在衙門口,在大街上冷言罵賀宗緯為狗,等若又打了一次對方的臉。如今的賀宗緯畢竟不是當初的小禦史,身為朝中第一等大臣,自有自己的顏面體面要顧忌,更何況此時還有這麼多人在看著,他微黑的面色漸漸變了,冷聲說道:「身為人臣,自然是陛下的一隻狗,在本官看來,您也是陛下的一隻狗,難道不是?」

  賀大學士自以為這句話應對得體,既存了自己的體面,又將這句話擋了回去,還讓范閑不好應對,卻哪裡想到范閑聽著這句話卻笑了起來。

  「如果我是狗的話,陛下又是什麼?」范閑嘲諷看著他,冷笑說道,轉身上了馬車。

  賀宗緯面色一凝,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就像自己不明白為什麼范閑今天可以影響大理寺一樣,因為對方再如何被貶,可對方……依舊是陛下的骨肉,僅此一點,這天下萬民也無法去比。賀宗緯的心裡生起一股強烈的黯然,覺得人生總是這般的不公平。

  ***

  京都裡,范閑不能閑,十分困難地迎接陛下打來的組合拳時,只顧得抵擋,卻根本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與方法。他與皇帝老子之間真正的戰場上,卻在上演著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大戲,這些大戲沒有觀眾,不錄入史冊,卻真實地上演著,因為在這些地方,范閑才能有足夠的實力,對皇帝老子布下的棋子進行最堅決的反擊。

  西涼路定州城內,不知道李弘成和前來接職的宮典之前正在進行著怎樣的糾纏。而在南慶通往東夷城的道路上,兩方的軍隊正在對峙著,沒有任何人肯稍讓一步。燕京大營冬練的三千官兵被生生阻擋在了國境線上,一步不敢入,這個局勢已經僵持了三天。

  「陛下有旨,讓我們入東夷城輔助大殿下平亂,結果大殿下直接一道軍令擋了回來,說有他的一萬精兵就夠了。」燕京大營主帥王志昆望著帳營裡的親信們冷笑道:「既然那一萬精兵在小梁國平亂,誰能阻止咱們的兵直入東夷?」

  說到這句話時,王志昆的怒火終於爆發了出來。這本來是朝廷方面向東夷城方向的一次試探,本來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如果大皇子不揮兵來阻,就以這三千精兵為先鋒,燕京大營一共準備了兩萬人,準備沿路而進。誰知道,這三千精兵竟被擋在了國境線上,一步不能入。

  他指著下方的將領們痛斥道:「一千!一千個人就把你們的膽子嚇破了?對方也是我大慶的軍士,難道他們還真的敢向朝廷派來的軍隊動手?」

  「那可是黑騎。」一個將領顫著聲音說道:「陳萍萍死了,小范大人被軟禁在京都,誰知道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黑騎……會不會真的拔出劍來。」

  王志昆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絲,卻沒有再怒駡什麼。關於這一次暗中的軍事行動,名義上是接受的樞密院冬練指令,實際上卻是他接受了宮裡傳來的陛下密旨。

  正如先前所言,這是一次試探,這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對遠在東夷城方面的大兒子的試探。

  京都大事的消息早已經傳到了燕京城內,王志昆方才知道,原來那一日小公爺帶著黑騎直突京都,是為了去救陳老院長。這位燕京大帥並不知道陳老院長為什麼會忽然被陛下清洗掉,他的心裡雖然也有些歎息,可是身為慶國軍人,他必須遵守陛下的旨意。

  京都事變後不久,大皇子忽然發來加急軍報,稱東夷境內義軍此起彼伏,戰亂頻仍,自己一時間根本無法脫身回京,這便提前堵住了京都召他回京的任何渠道。

  王志昆很清楚,大皇子是不想回京了……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很明顯,這位已經成功地控制了一萬精銳的大皇子,因為京都裡的那件事情,已經與陛下離了心。

  大皇子的態度一出,陛下並未憤怒,而是很平常地發了道旨意往東夷城,稱要派燕京軍方入東夷城助大皇子平亂,而且大皇子也如王志昆所料,強橫地拒絕了燕京大營出兵的要求,而且……這兩天用來攔住燕京軍的隊伍,也確實不是大皇子的人,朝廷連藉口都找不到了。

  「黑騎啊……」王虧昆微微皺了皺眉頭,想著這支人數雖然不多,但戰力格外強橫的騎兵,很自然地想到了京都裡的那位閒人。

  §卷七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方有變

  「必須要去。」這四個字王志昆並沒有說出口,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營帳裡的這些將領,拍了拍桌子,語重心長說道:「本都督不理會這些黑騎是誰的人,本帥只知道,樞密院的冬練指令裡說得清楚,燕京營三千騎入東夷,誰也不能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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