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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六


  當十三條大罪終於被梳理出來,陳萍萍終於成為歷史上最罪大惡極,最十惡不赦的大奸臣後,皇宮裡終於傳來了認可的聲音。很明顯,陳萍萍再也無法逃脫淩遲的罪名。

  一切的動作都顯得無比之快,所有的朝廷官員在震驚之餘也不免生出些許猜疑,如果是真的謀逆大案,一旦依慣例調查起來,只怕要查上好幾個年頭,陳老院長若是主犯,定不會如此簡易地便被處死,而且被牽涉到這件謀逆大案裡的官員,只怕要以千人計。

  然而傷後的皇帝陛下似乎只是將怒火投注到陳萍萍一個人的身上,而並不想把這件事情牽扯得過廣。

  終於有官員猜忖到了陛下的心思,不由馬上感到了一陣寒冷。陛下恨陳萍萍已經恨到了極點,所以必須明正典刑,將陳萍萍剮殺在千萬百姓的眼前,而陛下之所以逼迫整個朝廷將這件事情的流程加快,則是因為……陳萍萍不僅僅是陳萍萍,他代表著監察院,而那位監察院的新任院長,權勢熏天的小范大人,此時正在由東夷城趕回京都的道路上。

  如果是一般的臣子,皇帝陛下想必根本不會在意絲毫,甚至會冷漠殘忍地等著他回來,然後讓陳萍萍死在他的面前,從而再次觸碰對方血淋淋的心,然而范閑不是一般的臣子,他手頭的權勢力量太大,甚至已經大到了皇帝陛下為了慶國的將來,都必須考慮的地步,而且最關鍵的是……他是皇帝陛下的親生兒子。

  不明殺陳萍萍,無法宣洩陛下心中積壓的怨毒情緒,然而陛下必須在范閑回到京都前,把這件事情辦完,從而讓這些事情成為一件無法逆轉的事實。

  ***

  整個朝廷,就因為皇宮禦書房淩晨時的那椿驚天刺駕大案而忙碌得不可開交,而在京都南城,那座門有石獅,冷眼不屑看著世人的范府,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沉默之中。

  此時日頭剛剛過午,皇宮裡陛下遇刺的消息剛剛傳出宮外,陳萍萍還沒有被送入監察院大牢,而一位宣旨太監,已經在大內侍衛和禁軍士兵的陪伴下,直接進了范府的中門。

  沒有香案,沒有接旨的儀式,小花廳裡正在用著午膳的范府諸人,聽著那名太監的話語,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起來。身為女主人的林婉兒緩緩站起身,盯著那個太監一字一句說道:「你再說一遍?」

  那名太監明明知曉皇帝陛下此時正在宮裡等著療傷,然而對著晨郡主寒聲的追問,卻是不敢動怒,用急促的聲音重複了一遍。

  林婉兒的眼瞳裡閃過一抹驚恐之色,下意識裡回頭望了身邊的小姑子一眼。范若若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任是誰聽到了這個消息,想必都會露出相同的神色,尤其是范府裡的這些女子們,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眼下生死未知的陳萍萍,與范府的關係都太深太緊,怎麼也撕扯不開。

  尤其是林婉兒知道自己的夫君,此時並不在京都之中的范閑,對於陳萍萍擁有怎樣的感情,但皇帝陛下畢竟是范閑的親生父親,是自己的親舅舅。

  范若若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看著嫂子,輕輕咬著下唇,一言不發,手指微微顫抖。

  林婉兒那雙大大的眼睛漸漸平靜,微微低頭,問道:「陛下可有危險?」

  太監並不知曉內情,連陛下停留的宮殿都無法進入,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們此行只是受葉帥之命,聽了太醫院醫正的建議,來請……或者是押送范家小姐入宮救治皇帝陛下,此時聽到晨郡主的詢問,他只能微懼地搖了搖頭。

  林婉兒看了范若若一眼。范若若微微低頭,並沒有思考什麼,直接站了起來,淡淡說道:「我入宮去。」

  說完這句話,范若若便離了飯桌,隨著太監和那些軍士走出了范府,她的醫箱還留在東川路邊的澹泊醫館裡,必須要往那邊繞一道。

  看著小姑子的身影消失在范府門口,林婉兒的眼瞳裡才重新浮現出濃濃的憂慮與不安,她對站在一旁的藤大家媳婦兒說道:「派幾個機靈的去宮外候著,有什麼消息,趕緊報回來。」

  「是。」藤大家媳婦兒也知道今天事情大發了,臉上保持著凝重的神情應了一聲,剛準備轉身去安排,便聽著主母緊接而來的第二句話,「讓藤子京過來,有事交待他。」

  林婉兒臉上的神情很慎重,在微微緊張之外,更多的是憂慮,她深在范府之中,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經鬧成什麼樣子,更不知道今天的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陳老院長為什麼會忽然回到京都,在禦書房內,皇帝舅舅和陳老院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從三年前的京都謀叛事中,她就知道,冷酷的皇帝陛下不會給陳老院長任何活下去的機會,但她更清楚,如果范閑此時在京都中,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發生。

  正因為她知道范閑的態度,所以也知道范府在這件事情當中的位置十分危險,一個不慎,只怕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思思,輕聲吩咐道:「呆會兒藤子京到了,我讓他們安排你們先出京,你把淑寧和良子抱著,先在京外的田莊裡躲一陣子。」

  對於這種安排,思思並不驚訝,她畢竟是范閑親手培養出來的四大丫環之一,這些年雖然一直隨著少奶奶在府裡處置家事族務,卻並沒有丟下那些敏感,尤其是出京躲避,思思更不陌生,當初她懷著范閑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正是京都叛亂緊張之時,老爺范建便安排她躲到了陳園裡。

  陳園?思思看著少奶奶,忽然開口說道:「陳老院長對少爺是有恩的。」

  林婉兒歎了口氣,輕輕點頭說道:「可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誰又能有辦法扭轉過來?你先不要說了,趕緊去收拾一下,呆會兒馬上離府。」

  「這時候城門應該已經關了,京都馬上就要禁嚴,如果是藤子京帶著,只怕出不去。」思思提醒道。這些年裡,范閑的一妻一妾代他處理著族務家事以及江南杭州會的巨細事宜,兩個女子一主一副,配合得極好,那種默契越來越深,林婉兒是那個拿主意的人,思思便是在旁拾遺補缺的人。

  林婉兒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交給思思一道抱出去,自然是極為信任,她的清眉微蹙,說道:「所以要搶時間。」

  正說著,一名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密探出現在花廳之外,林婉兒先前已經暗中通知了一直隨身保護自己的啟年小組成員,所以看到他的出現也並不驚訝,款款走到花廳檻邊,看著他憂慮問道:「事情你都聽到了,你馬上派人去監察院外圍,查看一下動靜,然後安排一下,讓藤護衛帶著她們離開。」

  那名啟年小組成員重重地點了點頭,此人身為監察院一屬,此時的心情也異常沉重驚駭,然而他知道少夫人的命令異常清楚,眼下的監察院肯定已經被重重包圍,要想與院內取得聯繫十分不易。

  他對身後做了一個手勢,自有啟年小組成員前去安排一應事宜。林婉兒看著他說道:「派人疾馳燕京,如果在路上遇到范閑……」她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名啟年小組成員微顯緊張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最後決定。

  「告訴他實情。」林婉兒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然之色,說道:「就說陳院長……要死了。」

  那人松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離開著手準備一切事宜。

  此時范府內部有秩序地忙碌起來,花廳裡卻只剩下林婉兒孤單一人,她想著今天忽然發生的這件事情,忽然感到四周吹來了一陣冷風,讓她打了兩個哆嗦。

  她已經主持范府家事三年整,加上操持杭州會和族務,正值青春的林婉兒,已然有了當家主母的那種味道,一道道清晰有力的指令發下去,所有范府的人都開始有條不紊地反應起來。

  在後宅花園側門處,林婉兒從嬤嬤手上抱過大丫頭和小兒子,在兩個傢伙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又叮囑了思思幾句,便讓馬車開動起來。藤子京在她身旁壓低聲音說道:「這時候出京,只怕有些紮人眼。」

  林婉兒看了他一眼,知道這位對范家忠心耿耿的護衛,雖然也被皇宮行刺一事所驚駭住,卻依然認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於激烈。她搖了搖頭說道:「雖然有些扎眼,但能早些出去就出去。」

  她有一句話沒有向藤子京解釋,雖然啟年小組已經派人去向范閑通風報信,但是路途遙遠,只怕范閑趕回來時,陳萍萍已經死於法場之上。林婉兒深知范閑溫柔外表下所隱藏的情緒,誰知道到時候,范閑會做出怎樣激烈的反應?

  正因為預料到范閑會有激烈的反應,所以此時林婉兒的反應才顯得如此緊張和急迫。

  「你不要管這邊,我呆會兒親自入宮去看一看。」林婉兒對他微微頷首。

  藤子京歎了一口氣,行了一禮,向著不遠處的馬車追了過去。

  林婉兒返身回府,在最短的時間內召集了范府內的所有護衛家丁和人手,語氣慎重地交代了一下最近要注意的事由,尤其是嚴禁有人私下議論。

  她是范府當家主母,雖然一直以憨喜著稱,但這幾年裡的治家,卻也早已奠定了她在府中的威信,今日京都大亂,誰都知道范府也是動亂中心之一,下人僕婦們齊聲應下,不敢虛飾。

  林婉兒的目光緩緩掃了一道,約摸計算了一下府裡能調動的力量,啟年小組留在府上的人手不多,更多的是六處的劍手護衛,而這些人要保證范府的安全,倒也不便派出去,只是大寶昨兒個去老林府那邊葬蛐蛐兒去了,今天逢著這椿大事,還是得派人馬上把他接回來。

  她馬上又想到一椿事,輕輕揮手召來那名啟年小組的官員,輕聲說道:「一處那邊也派個人過去,什麼事兒也不用做,只是保持著聯繫。」

  雖然監察院那邊的消息還沒有傳回來,但林婉兒清楚,以皇帝舅舅的帝王心智,那個方正的陰森建築,一定處於強大的軍力壓制之下,而第一分理處地近大理寺,反而可能會有些漏洞。

  林婉兒做的這一切,其實都只是為范閑做準備,她知道范閑一旦回京後,最需要知道的便是真相,雖然她打心裡並不願范閑冒險或者發瘋,可是如果自己的相公真的要發瘋,自己這個做妻子的,也只好為他的發瘋事先做一些必要的準備。

  做完這一切安排,吩咐范府緊閉大門,除了旨意親至之外,嚴禁內外交通,林婉兒才略略放下心來,坐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駛出了京都南城的大街,向著北方那座雄闊而今日格外肅殺的皇宮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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