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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三


  他沒有先去問這個車隊的身份,而是搶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如此一來,如果黑色車隊真有些什麼異動,內廷方面也是搶先站住了腳步。

  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們也漸漸瞧出了不對,再也不像先前那般自信,而是警惕地散佈在了馬車的四周。而達州城官衙的軍士們卻是大惑不解,這些京都來的爺們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就算面對著那頭凶虎一般的朝廷欽犯,也沒有人會退後半步,怎麼面對著這個黑色的車隊,卻顯得如此的謹慎?

  「欽犯啊?」正蹲在高達身旁替他看顧傷勢的那名監察院官員忽然眉頭皺起來,聽著內廷太監的這句話,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望著昏迷的高達,低聲自言自語說道:「原來你當年也溜了。」

  內廷太監沒有得到回音,卻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監察院行事向來隱秘,然而一旦與朝堂中的幾大樞衙對上後,卻是異常囂張蠻橫。雖然內廷在名義上有監督監察院的功能,然而在陳萍萍和范閑,這前後兩任院長的刻意縱容下,監察院並不怎麼害怕內廷。

  「不知車隊裡是院中哪位大人,可有要事?」那名內廷太監眼簾微垂,冷漠開口說道:「煩請大人將這名欽犯交由內廷處理。」

  足足三十幾輛的馬車,不知道攜帶了多少官員密探或是重要物事,能有資格讓監察院撥出三十幾輛特製怪車的行動,如果不是保護院中特別重要的人物,便是在負責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這名太監雖是內廷高手,卻也不願意影響到監察院的院務,尤其是他有些害怕,自己會不會運氣差到極點,就在達州城的城外遇見了小范大人。

  一直蹲在高達身旁的那名監察院官員緩緩站起身來,迎著刺眼的火把光芒,眯著眼望著這名內廷高手,沉默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本官乃監察院二處副主辦。煩請大人出示旨意。」

  那名內廷太監額頭的太陽穴忽然火辣辣地跳動了一下,他沒有想到自己一行人亮明身份,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還要看自己隨身攜帶的旨意。

  監察院不怕內廷,內廷自然更不會怕監察院,他們怕的只是監察院前後兩任院長,因為這兩任院長在皇帝陛下面前的份量,比整個內廷加起來都要重一些,所以在平日的往來裡,內廷對監察院客氣,而監察院也並不願意得罪內廷。

  像今天這種局面,這名監察院官員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顯得無比強橫,不由讓內廷太監的心尖顫抖了起來,這和監察院平日的作風大相徑庭,難道車隊裡真的……

  「小公爺可在車隊之中,請容老奴上前請安。」這名內廷太監將牙一咬,監察院固然強大,他卻不怎麼害怕,只是怕小范大人真的在車隊裡,不然這名官員為何如此冷漠固執。

  「院長正在東夷城辦事。」那名監察院官員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有想到對方居然這麼快就開始了試探,冷漠開口說道:「既然大家都是替朝廷辦事,我要看你手章,有什麼問題?」

  聽到范閑並不在車隊之中,這名內廷太監的心一下子平靜了起來。監察院雖然恐怖,但畢竟是陛下的特務機構,他們總沒有膽子阻止內廷做事。

  「內廷辦事,什麼時候需要向監察院報備?」這名內廷太監的臉漸漸沉了下來,沙聲說道:「來人啊,將這名朝廷欽犯押下!」

  發完這聲命令,他的雙眼便移到了這名二處副主辦的臉上,目光猶若有如實質一般,意圖震懾住對方。此時內廷帶著十三衙門辦事,如果監察院非要強插一杠子,那和造反有什麼區別?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被陛下遣往賀大學士屬下,在慶國的山野間追緝高達不休,一直沒有回過京都,所以關於監察院方面的情報,知道的並不多,他只是知道小范大人確實一直忙於東夷城歸順一事,卻不知道這列黑色車隊裡可能會帶著誰。

  幾名刑部十三衙門的高手互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警惕與不安。此時的他們,自然知道車隊裡全部都是監察院的官員,對於監察院,朝廷六部三寺的官員們,都有一種先天的恐懼與抵觸情緒,如果放在平時,這些刑部官員無論如何,也不敢正面硬抗監察院,只是今天他們乃是替朝廷辦事,而且無數雙眼睛看著,那名浴血的欽犯正躺在監察院官員的中間,他們的底氣比往日要足許多。

  刑部官員們緩慢而穩定地移動著腳步,向著馬車旁邊靠了過去。車旁那幾名監察院官員沒有什麼動作,似乎是他們也覺得為了一個朝廷欽犯而和整個內廷以及刑部翻臉不值得。

  圍在四周的人們同時松了一口氣,眼看著幾名刑部官員已經走到了虎衛高達的身邊,取出了枷鎖,正準備上枷的時候,那名一直沉思不語,皺眉不止的監察院官員忽然開口說道:「還是不對。你說是朝廷欽犯就是朝廷欽犯?你是內廷的太監,又不是大理寺的正卿。」

  緊接著,他揮了揮手。

  嗤嗤數道寒光起,圍在高達身旁的監察院官員依然負手於一旁,沒有絲毫動作,而自馬車周邊的黑暗裡,卻如疾風一般,掠過來了幾名劍手,于電光石火間拔劍,橫放在了那幾名刑部官員的脖頸上。

  刑部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火把照耀下的官道四周,那些看似遙遠的黑暗裡,居然還隱藏著如此厲害的高手,自己這些人竟是一招未發,便被對方制住!

  那名內廷高手緩緩抬頭,眼睛眯了起來,眼瞳微微縮小,看著身前的動靜,看著那些渾身籠罩在黑衣裡的劍手,也不禁感到了一絲寒意。監察院六處的殺手,果然名不虛傳。

  然而他絲毫不懼,望著二處的副主辦冷漠開口說道:「看來這位大人也知曉了這名欽犯的身份,知道他當年是范院長的親信……」

  何謂誅心,這便是誅心了。此時場間數百人都聽著這句話,誰也沒有辦法將所有人都殺死滅口,只要監察院今天阻止內廷捉拿這名欽犯,那麼加諸在范閑身上的流言,自然會傳到京都去。

  監察院官員微微低頭,沉思片刻後說道:「死老太監,我不管你說什麼,只是你說你奉旨辦事,我就要看你的手章,就算沒有手章,刑部的海捕文書,你總得拿來給我看一眼,不然我說你是為禍鄉里的山賊,你又能有什麼說辭?」

  說完這句話,這名官員的唇角泛起了一絲冷笑,顯得無比冰冷與自信。

  站在眾人之後的達州知州依品級來講,乃是最高級的官員,然而他知曉這件事情大有蹊蹺,而且事涉監察院、門下中書、內廷與刑部,自己區區一個小州知州,哪裡敢置身事中,只是聽著那句山賊,知州也不禁苦笑了起來,監察院的人果然無恥狠辣,當著這麼多朝廷官員的面,居然也敢硬指內廷公公為山賊。

  緝拿高達以及王啟年,本來就是賀宗緯暗中進行的一件密事,他想把這件事情隱藏到最後,才能讓陛下和范閑之間的矛盾一旦爆發而沒有還轉之機,所以他自然沒有提前稟報陛下,當然不可能有什麼陛下親筆的手章,而他更不敢讓范閑屬下的強大勢力知曉自己的算盤,所以一應行事都在暗中進行,連刑部的海捕文書也沒有。

  如果抓住高達或是王啟年,事後再補齊這些手續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然而那名監察院官員果然眼毒,一下便瞧出了其中的問題,一句話便將內廷及刑部的特別司官員們逼到了山腳下。

  內廷太監沉默片刻,他沒有辦法拿出陛下的旨意或是刑部的海捕文書,但是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高達這名朝廷欽犯從自己的眼前溜走。

  「咱家的身份自然有刑部諸位大人作證,刑部諸位大人都有令牌在身。」這名內廷太監冷漠地將事情轉向了另一個方面,「此時我們要拿人,監察院若想阻止,不妨將我們全殺了。」

  此言一出,整個官道都安靜了起來,一股肅殺而冷峻的氣氛開始在眾人間彌漫。看似緊張,其實內廷太監卻是心頭安穩,想必此時監察院車隊裡的官員們,已經用最短的時間,知曉了虎衛高達的身份,他們當然知曉高達與他們院長的關係,不論他們是不是查知了朝廷想借此事做些什麼文章,但他們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地讓內廷的人捉到高達。

  問題在於,內廷和刑部必須搶在監察院將情報通傳范閑之前,將高達捕回京都,所以他們必須來硬的,因為這名內廷太監相信,監察院再強硬,也不敢在這慶國的山野裡,殺死這裡所有的人。

  這名太監相信這三十幾輛車的監察院車隊,肯定有殺死自己所有人的實力,但他更相信,監察院如果不想造反,自然不可能施出這樣的狠手。

  所以他很冷漠而緩慢地向著高達走了過去。

  那名監察院官員側著身子,用余光冷冷地看著他,似乎還在心裡盤算該如何處理眼下的局面。如果換成別的時節,這名官員此時早已想出了無數陰酸的主意,把內廷和刑部的人憋得去吃屎,然而今夜陡遇高達,忽聞朝廷正在捉拿欽犯,尤其是察覺此事暗中隱藏的風險,有可能會將提司大人牽扯進來,這名官員的心情激蕩,竟是一時沒有拿出決然的主意。

  馬車上沒有人下來,所有監察院的官員密探,包括隱藏在黑暗裡的六處劍手們,都等待著他的發話。

  而他一直沒有發話,直到內廷太監走到了高達的身邊。

  ***

  便在此時,一陣嘈亂聲忽然打破了達州城外的寧靜與肅殺,一陣女子嬉笑與吵鬧的聲音,忽然響徹夜空。就像是話本小說中所講述的狐仙故事一樣,靜靜長夜,忽然變成了踏青之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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