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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四


  「起來說話。」范閑看著她,盡可能溫和地說道:「對了,還有椿事兒,我正式接掌監察院了,以後不要再叫我提司。」

  關嫵媚是監察院的外圍人員,京都裡的旨意也還沒有來得及宣告四野,所以驟聞此訊,不由驚愕起來,轉瞬間,她眸子裡的驚愕便轉作了喜悅。

  她的心裡從來沒有記恨過小范大人,哪怕對方斬了自己一條胳膊。因為小范大人替表哥報了仇,奪回了明家,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是什麼地位的人,記恨小范大人?她想都沒有這樣想過。所以這種喜悅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在江南的生存,終究是要倚靠著范閑在朝中的地位,最近這兩年,一直聽聞監察院在京都裡備受打壓,江南的人們也有些蠢蠢欲動,今日得知范閑成了監察院院長,關嫵媚覺得大松了一口氣。

  「嶺南熊家和泉州孫家到底鬆口了沒有?」范閑直接問出了此行的目的。這三年裡,他一直暗中瞞著天下所有人,在進行一個秘密的事業,只是這個事業太過廢錢,雖然他手中掌控著內庫,但畢竟內庫是朝廷的,走私所得的外水兒錢,大頭都填到了朝廷裡急需的河堤賑災事宜中,一時間竟有些不趁手。

  即便是夏棲飛主持的夏明記,也就是如今的新明家,在暗中給予了范閑最大程度的支持,甚至是北邊的弟弟范思轍,也在北齊皇室的嚴密監視下,給南邊匯來了大量的銀票,可是范閑還是覺得差錢。

  小范大人會差錢花?這個話要是傳到外面去,只怕會成為一個大笑話。但這是真事,也說明了范閑這三年裡暗中做的那個事業,完完全全是一個耗銀無數的大黑洞。

  關嫵媚已經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看了范閑一眼,她和夏棲飛都知道小范大人這幾年花銀子花得厲害,但一直都不知道這些銀子究竟是花到了哪裡,而且前兩年還好,靠著范閑屬下的這些人,也勉強還能支撐,只是前兩天,忽然得了消息,說今年要一大筆銀子,讓他們一時間有些來不及籌措。

  這筆銀子的數量太大,就算給夏棲飛、范思轍足夠的時間,只怕也是籌不出來的。

  「消息來得太晚,只來得及通知了孫家和熊家,但由於不能向對方說明,這筆銀子究竟是用來做什麼,他們當家的主子,不肯鬆口。」關嫵媚微微緊張應道:「那兩位當家的主子,如今正在沙州,離渭州距離倒是不遠,大人要不要見他們?」

  「不用了。」范閑搖搖頭,「這件事情須得做得隱秘,只不過如今要向孫熊兩家開口調銀子,只怕也瞞不了太久。也怪我太急,我還得再想想。」

  關嫵媚松了一大口氣,說實話,這麼多銀子在暗中調出去,即便有小范大人的幫助,但要瞞過朝廷的監管,確實也是件極困難的事。而最令關嫵媚害怕的是,小范大人花這麼多銀子,還要瞞著朝廷,難不成是在暗中組織私軍,準備造反?不然以小范大人如今的身家地位,斷不至於做出這等事情。

  「讓夏棲飛和孫熊兩家說,還是不要把我搬出來。」范閑微微皺眉說道:「就說行北的走私線路出了問題,北齊朝廷忽然間下手,把所有的貨物都扣了,明家要返內庫銀子,又要有流水出帳,一時間來不及,所以需要這兩家一大筆銀子支援。」

  這倒是個非常不錯的藉口,如今能夠讓江南明家忽然間損失一大筆銀子的勢力,也只有北方南方這兩個朝廷而已。關嫵媚卻皺眉請示道:「只是朝廷在北邊的探子極多,即便監察院的線路可以瞞著,但總有別的情報渠道會反饋回來,北齊那邊根本沒有什麼動靜……」她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說道:「除非讓北齊朝廷配合咱們演一齣戲。」

  說完這句話,她也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南慶北齊反目成仇已久,而小范大人與北方的親密關係也因為去年的西涼之戰而完全破裂,加上如今天下皆知的東夷城歸屬一事,北齊人更是恨范閑入骨,怎麼可能配合他來演戲。

  「演戲好。」范閑微笑說道:「我讓北齊小皇帝陪我把這齣戲演好,瞞過朝廷,再給孫熊兩家一個值得信服的理由,你看這樣如何?」

  關嫵媚心中大驚,覺得愈發看不透小范大人的深淺,居然像是調笑一般,說出要北齊皇帝配合他演戲的話語。

  「我在渭州要住一夜,孫熊兩家先來的人,你招待一下。」范閑端起了茶杯。

  關嫵媚告辭而去。然而房間裡並沒有安靜多久,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就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房間的角落裡,他的身後背負著一把極長的刀,刀在鞘中,殺氣盡斂,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異常危險。

  范閑輕輕放下茶碗,抬頭看著他,說道:「為什麼忽然間要這麼多銀子?」

  黑衣的刀客仍然站在角落的陰影之中,用微沙的聲音笑著說道:「建設到了後期,總是花錢花得極快……這是尚書大人的原話。」

  §卷七 第六十六章 農夫、山莊、有點田

  范閑的眉尖皺了起來,他看著陰影中的那個人,遲疑片刻後開口問道:「你怎麼高興成這副模樣了?雖然我們見面少,但還真有些不習慣。」

  黑影裡的刀客微微躬身,笑著說道:「我一直都是這樣輕佻的一個人,還請小范大人見諒。」

  「輕佻?」范閑皺著眉頭說道:「難怪當年因為貪玩惹出了那麼大的簍子,宮裡指名要除你。」

  刀客面色一凜,正色說道:「全虧尚書大人,我才能活到今天。」

  范閑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別的人。

  大東山一役,百余名虎衛全數喪生,皇帝陛下借著四顧劍手中的劍,異常冷血無情地清洗掉虎衛,也把范建藏在皇族內部最大的助力一掃而光,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態度和心志,逼得范建不得不提前退出京都這塊兇險地。

  但是范尚書自幼與皇帝陛下一起長大,在朝中經營多年,甚至暗中替李氏皇族訓練虎衛這麼久,自然留了些隱手。

  此時范閑眼前的黑衣刀客,便是其中之一。這位黑衣刀客,當年也曾經是虎衛中的一屬,只不過後來假死,成為了黑暗之中范建的嫡系下屬,暗中替范府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包括了監視宮裡伸出來的觸腳。

  在京都叛亂中,范閑冒著大險對慶餘堂下手,范建在他的身後冷眼注視,替他收拾殘局,當時出手的,便是以黑衣刀客為首的范府暗中力量。直到那一天為止,范閑才真正地接觸到了父親最後的這批實力。

  「你也知道大東山上的事情。」范閑看著那名刀客,問道:「如今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虎衛活著?」

  「尚書大人手下,還有二十一個。」黑衣刀客笑著說道:「如果大宗師都死乾淨了,咱們這些人還是有些用處的。」

  范閑以往只和高達那七個滿臉木然的虎衛打交道,一時間還真不習慣這個黑衣刀客的說話語氣,苦笑一聲說道:「且不提這個,說回先前的事情,忽然間要提這麼多銀子,難道父親就不擔心國朝之中有人猜到什麼?」

  黑衣刀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如他一樣,輕聲笑著問道:「少爺最近的膽子似乎也大了許多,尚書大人傳來消息,您就真的開始準備調錢,甚至不惜向孫家和熊家伸手,難道……您就不怕朝廷察覺什麼?」

  此言一出,范閑陷入了沉默之中,黑衣刀客也沒有繼續開口追問。京都叛亂之後的這三年裡,范閑在魚腸處暗中進行的事業,做得極其小意,不求有功,但求無縫,進展著實有些太慢。

  但是范閑不得不這樣做,而且他遠在澹州的父親大人,似乎也對他這種謹慎表示了贊同——畢竟皇帝陛下當位,誰都不敢冒險去挑弄什麼,萬一事泄,只能是個血火相加的場景。

  只不過到了今日,似乎范閑和范建這父子倆,同時開始加快了步伐。范閑的心裡清楚,父親之所以加快步伐,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心開始漸漸向那個方向漂移。

  黑衣刀客接下來的這句話,也證實了范閑的猜測。

  「少爺將來如果要做些什麼事情,不要忘了我。」黑衣刀客笑著說道:「對於殺進皇宮,我也是很感興趣的。」

  范閑唇角微翹,說道:「我很感興趣的是,你是打算替自己的家人復仇,還是想替死在大東山上的那些同僚復仇?」

  「有什麼區別嗎?」

  「確實沒有什麼區別,對於你來說,對於那些藏在黑暗中的虎衛來說。皇帝陛下從來沒有把你們當成人看,你們不把他當君主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范閑微微垂下眼簾,輕聲說道:「但問題在於,你就當著本官的面前這樣說,難道不怕本官真的殺了你?你應該很清楚皇帝陛下與我之間的關係。」

  黑衣刀客平靜說道:「我更清楚你和尚書大人之間的關係。」

  「很矛盾啊。」范閑笑著歎了口氣,說道:「你們是一批很有力量的刀客,但你們又是一群很危險的人物,連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你們,所以我認為,你最好還是留在父親的身邊,包括你身旁的那些黑暗虎衛,都一樣,不要試圖摻和到我的事情當中來。」

  黑衣刀客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失望之色。

  「父親才能控制住你們,而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我不可能用你們。」范閑漸漸斂去笑容,平靜說道:「我有我自己的力量,你們的任務只有一點,務必保證父親的安全,你只要做到了這點,讓我沒有後顧之憂,我或許能達成你和你兄弟們的目標。」

  黑衣刀客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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