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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一


  這件事情證明了皇帝陛下對都察院的維護,以及為了維持這個平衡的局面,願意付出的代價。所以從那天之後,范閑便清楚自己應該怎樣做,而且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只要賀宗緯不太過分,他便不會施出辣手,除了成立執律司讓都察院難受到極點之外,並沒有什麼真正厲害的手段施展出來。

  但這一切必須建立在范閑能夠忍受的前提下,如果賀宗緯做出什麼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與皇帝的血緣關係,以他如今的真正實力,像賀宗緯這種角色,即便真的一刀殺了,又能如何?難道皇帝還捨得讓自己的私生子為一個大臣賠命?

  胡大學士望著宮門下的黑暗,幽幽歎了一口氣,心裡倒是替賀宗緯覺得擔憂。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裡陛下的那個意思,不由皺起了眉頭。依照常理論,賀宗緯雖然算不得純良之輩,但往年舊事都是陛下的旨意,仔細想來,這位賀大人其實倒算不差——如果小范大人願意,陛下那個提議,倒真可以讓兩院之間的爭執平伏下來。

  這一切都要看范閑願不願意了。胡大學士轉過頭來,深深地看了范閑一眼。

  范閑此時卻正在想,胡大學士這番話是皇帝托他傳的話,還是門下中書的態度,緊接著又皺眉想到,平日裡賀宗緯雖然對自己也是極為尊敬,但卻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溫順平和,一點脾氣也沒有。

  這一切,其實都是源于范閑手中權力過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監察院盡在其手,內庫也離他不得,如此權勢,太過誇張。范閑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惱火暗道,難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種原罪?

  ***

  等大朝會結束,然後又開了例行的小會,最後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范閑又開了一個更小規模的私人家庭會議。范閑走出了高高的皇城,滿臉溫和笑著對等著自己的胡府管家說了聲抱歉,說今兒個府裡忽然出了急事,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馬車,藤子京發現少爺今天的心情似乎著實不錯,眼睛一直笑得眯眯的,唇角一直彎彎的,就像月亮一樣。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少爺……」

  范閑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聽著這位自己最忠實的僕人輕聲說著,聽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原來藤大家的看著府上有些人戶都憑著范家的聲威,出去做了小官,心裡也有些癢了。

  如今的范府,一應雜事基本上都是交給藤子京和他媳婦兒在辦,有這個念頭,也是范閑早料到的事情。他看著藤子京,微笑說道:「今兒是慶曆九年,既然已經晚了五年,你再出去也沒甚意思。」

  藤子京沒有聽明白少爺高深莫測的話,訥訥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范閑一掀衣襟,攜風而入,臉上依然保持著溫和而親切的笑容。所有的下人僕婦們看著這幕都覺著歡喜,范閑此人慣會收買人心,更何況闔府上下,誰不以他為榮,見著少爺高興,這些下人們也自然高興起來。

  三管家跟著藤子京,隨著范閑往園裡走去,輕聲說道:「王家那位小姐過來了,聽說是要正式拜師。看少爺的心情,應該是准了。咱們應該準備些什麼?」

  藤子京臉也未轉,如范閑一般莫測高深地笑了笑,說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慘了。」

  「為什麼?」三管家驚訝問道。

  藤子京黑著臉說道:「少爺今天心情很糟糕……前所未有的糟糕。」

  ***

  果然不愧是在澹州便瞧出范閑輝煌將來的聰明人,果然不愧是跟隨范閑最久的親信,事態的發展正如藤子京所料,當范閑笑眯眯地走進書房之後不久,那位刁蠻的王家大小姐,便嚎哭著從書房裡奔了出來。

  王曈兒一邊大哭,一邊大罵,看上去淒慘無比,也不知道范閑對她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姑娘家似乎覺得那書房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路掩面而行,淚珠子在空中飛舞。

  正是一路眼淚成詩,還是梨花體的姿式。

  而在她身後,今日特意撥冗前來的京都守備史飛大將,也憤憤然地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向府外走去,嘴裡念念有詞,似乎是沒有想到,范閒居然連自己的面子都不給。

  藤子京看著目瞪口呆的三管家,說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等到消息的范府諸女,趕緊往書房趕來,一路上才知道,書房中,范閑極其刻薄地將那位王曈兒姑娘好生教訓一頓,最後甚至要動鞭子。

  眾人大驚,心想這一下可是把軍方的燕京派得罪得不淺,尤其像京都守備統領這種大人物,為了王曈兒入王府之事,親自前來,是給足了范閑面子,哪裡會想到,范閑竟是一點臉面也不給對方留下。

  范閑臉上的笑容透著份詭異,他望著書房內的婉兒、思思還有柔嘉小郡主,說道:「沒出什麼事兒,這是事先說好的,入我門來,得挨兩鞭子,折了當初的罪過。」

  林婉兒倒吸一口涼氣,心想相公今天是不是患了失心瘋,所謂還鞭之說當然只是一句笑談,怎麼卻要變成真的。

  范閑斂了笑容,輕聲說道:「不是什麼玩笑話,綱常倫理,這種事情總是需要尊重的。」

  「但你也不能當著史將軍的面打呀。」林婉兒無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早已聰明地猜到,一定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兒,才讓范閑把氣撒到了王曈兒的頭上。

  而如今天下,能給范閑氣受,還讓他在府外發洩不出來的,就只有一個人。

  「這些話,都是你那位好舅舅說給我聽的。」

  林婉兒惱了,說道:「那是你親爹。」

  夫婦二人說的自然是皇帝陛下,問題是,雖然世人皆知范閑是皇帝的私生子,但誰也不敢說出這個事實,范閑兩口子在床上倒是說得順口無比,可此時書房內還有旁的人。

  尤其是柔嘉郡主,滿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

  林婉兒歎了一口氣,知道是自己失言,上前輕聲說道:「到底陛下說了什麼,讓你氣成這樣?」

  范閑有些頭痛地坐了下來,搖頭苦笑說道:「陛下要給若若指婚。」

  柔嘉眼珠子一轉,微喜說道:「這是好事啊。」

  范閑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以為這次還是指給你哥哥?」他的臉色沉了下來,說道:「陛下今天私下問我意思,看來是想將若若指給賀宗緯。」

  此言一出,滿室俱驚,俱靜,俱緊——緊張的緊。

  ***

  林婉兒心跳得極快,生怕范閑在憤怒之餘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眉尖微蹙,搶先說道:「這怎麼使得?」

  這話倒也不是順著范閑的毛在摸,受到范閑的影響,范府上下都極為瞧不起賀宗緯,尤其是林婉兒,她一方面是念及梧州老父的垮臺,一方面是自范閑口中得知,當年賀宗緯曾經對若若生出些念頭。

  其實當年賀宗緯乃堂堂京都才子,年輕人慕少艾,喜歡若若根本不為錯,可是范閑就是覺得厭憎無比。今天禦書房會議後,皇帝說出指婚的意思,范閑當場就怒了,與皇帝大吵了一架,最後卻是被皇帝用君臣之份,父子之義生生壓了下來。

  「賀宗緯這人……人品不咋嘀啊。」柔嘉當然希望范若若能夠成為自己的嫂子,不論從哪個角度上講,都要替自己的兄長弘成爭取一下。

  范閑聽著柔嘉細聲細語,紅著臉的這句批評,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心情反而也好了許多。

  「陛下可不會認為賀大人人品差。」范閑的臉色平靜下來,說道:「在陛下的眼中,賀宗緯是有才之人,如今又是高官厚爵,對他又是忠心無二,當然配得上若若。」

  其實如果拋卻有色眼光,很多人都會認為賀大人與范若若乃天作之合,因為所謂人品官品,其實都清楚,賀宗緯只是替陛下辦事,實乃大大的忠臣。

  只是有件事情范閑還是沒想通,在青州思考大殿下納側妃一事時,他便曾經想過,皇帝陛下如今對自己信任寵愛十足,又深知自己當年為了若若的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一代淫人,應該不會強行安排婚事,來撩撥自己——可如今陛下,居然會起意將若若指婚給賀宗緯,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既然是私下問你,那便是知道你一定會反對,只是一個試探。」林婉兒馬上平靜了下來,開始分析這一切,「你就不該和陛下硬抗,陛下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反對得越激烈,他偏越要這樣做。」

  「我只是憤怒于陛下居然會糊塗到這種地步,難道以為強行指了這門婚,朝中便會一片和風細雨?」范閑從沉思中醒了過來,腦中閃過一道光線,似乎隱約捉住了些什麼。

  他的眼睛微眯,眸內寒光一現,聲音被壓成一道寒冷的線條:「賀宗緯我不在乎,如果他真敢上門來提親,我就一刀把他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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