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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四


  范閑聽到二十幾年前,慶帝率王師親征時,臉色便已經凝重了起來,沒有接話,因為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次西征,父親大人范建也隨侍在大營之中,而就在那段日子裡,京都裡發生了一次驚天之變,這次變動結束了一個女子的生命,也讓自己獲得了第二次生命,在瞎子叔的懷抱中,坐著馬車,去往了澹州。

  大皇子沒有注意到范閑有些古怪的神情,緩緩說道:「其時老單于初喪,胡人內亂,正是我大慶最好的機會,著實可惜了……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當時葉帥奉旨交出京都守備,親自出任大軍先鋒,精銳騎兵已經綴上了西胡王庭,只要父皇所在的大營再堅持三日,便能將西胡王公貴族們一網打盡,可就在這個時候,大軍卻忽然停止了西進的步伐,轉而退回了國境之內,這才給西胡人留下了一口氣。」

  范閑沉默半晌後,抬起臉來對大皇子微笑著說道:「大軍撤回的原因很簡單,想必那時候陛下已經知道,我那位母親大人身亡的消息。」

  大皇子心頭一顫,這才想到了已經被封存了許多年的那件大事,看著范閑強自微笑的面容,大皇子心中憐惜之意大起,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半晌之後,大皇子咳了一聲,將話題轉回了最初,說道:「納側妃真的不能阻止?」

  「沒有人敢抗旨,所有敢和陛下對著幹的人,都沒有落好下場。」

  「王曈兒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至少眼下我看不到更好的選擇。」

  「那……我怎麼向王妃說?」

  范閑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個問題就不需要你考慮了,王妃自然有辦法收拾一個小姑娘。」

  正說著這話,外間有人通報,王妃和王小姐過來了。大皇子與范閑對視一眼,都苦笑了起來。待那兩位女子入內之後,范閑站起行禮後,不易為人察覺地觀察著二人臉上的表情,在心中暗自點了點頭。

  王妃依然如往常般平靜雍容,王曈兒的臉蛋兒上卻是微紅羞怯,渾不似先前的模樣,看樣子被范閑趕到王妃身旁後,這位王家小姐得到了某種承諾。

  范閑在心底暗歎一聲,知道王妃果然厲害,早已經搶在自己這兩個大男人決定之前,就已經下了決心,為了保證自己的利益,而被迫做出了一個看似讓步的選擇。

  看樣子呆會兒不需要王爺為難地勸說王妃,而是王妃勸說王爺一切以大局為重,莫要逆了宮中父皇的意思。范閑笑了笑,眯著眼睛看著這位王妃,淡淡說了幾句閒話,王妃也笑了笑,兩個人心知肚明對方究竟在想什麼。

  在京都叛亂事中,北齊小皇帝意屬大皇子接位,所以透過派在王妃身旁的錦衣衛間諜,暗中向長公主透露了范閑的行蹤,險些害死了范閑。但是范閑知道這件事情與王妃的關係倒不怎麼大,為了大皇子夫妻間的感情,他也一直沒有對大皇子說這個事情,但是他與王妃心裡畢竟還是有些疙瘩,所以這兩年內,並沒有什麼太深的來往。

  王妃心中對范閑一直有愧疚之意,直到今日,二個相視如狐狸一笑,才將那些過往化成了春風一般,了無痕跡。

  略略閒話數句,范閑便要起身告辭,他帶著王家小姐進了王府,當然要把對方帶出去,畢竟宮中還沒有指婚,慶國民風再開放,如果任由王曈兒這個花癡對著大皇子大眨眼睛,傳出去也未免太難看了些。

  王妃假意留飯,眼睛裡卻閃著道清光。王曈兒卻是傻乎乎地真的不想走,乞憐看著范閑。

  「走。」范閑說道。

  「師傅,去哪裡?」王曈兒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他,很自然地說道。

  王曈兒眼裡滿是惱怒之意,不肯說話。

  范閑馬上將臉一沉。王曈兒不知為何,就是天生無比懼怕小范大人,下意識裡站了起來,咬著牙齒跟著范閑往府外行去。

  走在路上,范閑早已經看見了王妃眼裡的那道光芒,看著身旁王曈兒,不由搖了搖頭。這位王家小姐雖然刁蠻無比,但如果真進了王府,哪裡可能是王妃的對手,只怕將來也沒有太多好日子可以過,好在王曈兒的背景夠強,想必也不會過得太淒苦,王爺也不是那等人。

  二人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王府正門處。也不知范閑使了什麼法術,與這位刁蠻的女子說了幾句什麼話,王曈兒竟渾像變了個人似的,老老實實,畏畏怯怯地跟在他身後,哪裡還有先前腳踩石獅,破口大駡的模樣。

  王府正門打開,管家送了出來,然後像躲鬼一樣地趕緊把大門關上。范閑一怔之後笑駡了兩句,心想自己也成了池魚,轉眼卻看到王曈兒滿臉怒容,正準備破口大駡那名管家。便將臉沉了下來,嗯了一聲。

  王曈兒馬上感覺到了身旁的寒冷之意,打了個哆嗦,趕緊住了嘴,老老實實地走下臺階,異常不習慣地對那名臉有鞭痕的老管家說了幾句什麼。

  老管家嚇壞了。心想自家的小姐什麼時候轉了性子?旁邊王家史家的家將們也嚇傻了,心想小范大人傳說是費介大人的學生,莫不是給小姐吃了什麼藥,才把小姐變成了這副模樣。

  王曈兒此時就像小白兔一樣。

  王府門口所有人像看神仙一樣地看著范閑,心想小范大人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幾年前陛下就讓他冒充太傅,教導三皇子,這等教書育人的手段,實在是有些神乎其神。

  王家家將管家們千恩萬謝地向范閑行了禮,然後帶著他們家的小姐離開了王府正門。范閑看著那行人消失在街頭,才搖了搖頭,登上了自己的馬車。

  沐風兒如今雖是啟年小組的頭目,但骨子裡仍然是當年那個好事兒的年輕人,吞了口唾沫,小意問道:「大人,出了什麼事兒了?那個母……怎麼變成這樣了?」

  「很簡單啊。」范閑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她如果不聽話,我就打她屁股,我就讓王爺娶別的女人,我是太常寺正卿,她怎麼會不信?」

  「這麼傻?」沐風兒鄙夷說道,誰都知道,事關大殿下納妃,哪裡是太常寺正卿能說了算的事兒,這事兒必須得皇帝陛下點頭。

  「不傻的話,王妃怎麼肯讓她入府。」范閑閉著眼睛咕噥了一句,覺得累得不行,這種破事兒他是打死也不想再沾了,如果不是和大皇子交情好,他這時候應該早就去皇宮交了差使,然後回自己府上逗兒女去。

  ***

  半個時辰過去了,禦書房內仍然沒有動靜。太監們有些無奈地守在房外,姚太監看了一眼身旁那人端著的羊奶與小點心,發現東西都快涼了,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那名小太監看了看禦書房的房門,心想陛下是在和誰說話,居然說了這麼久。姚太監也看了一眼那道房門,心想自己還是不要去打擾那對父子說話的好。

  除了那名新來的小太監外,旁的人並不對眼下的情況感到詫異。陛下日理萬機,極少單獨召見臣子超過一刻鐘,但是小范大人是個例外。

  這兩年裡,每當小范大人入宮,皇帝陛下總是會與他在禦書房內聊上大半個鐘頭,也不僅僅限於國事院務,甚至有幾次姚太監還聽到皇帝陛下與范閑在爭執范家兩位小孩子的姓名問題。

  有此殊榮,得此恩寵者,整個天下也只有范閑一個人。

  禦書房內的情形,卻與太監們想的不一樣。慶國皇帝陛下看著坐在下手的范閑,開口問道:「朕意已決,王曈兒總是要入王府的,你莫要管這些閒事……說到婚事,前些日子言冰雲已經娶了那女人,招商錢莊的事情,你準備什麼時候向朕交代?」

  范閑眼色微變,趕緊低頭掩飾。

  §卷七 第二十二章 天子之雷及范閑遺失之牌

  范閑進入禦書房已經很久了,一開始的時候,當然揀最緊要事情說,如今慶國最關心的事情當然是關於西涼路的局勢,以及四個月前陛下讓監察院準備的計劃,究竟落實到了什麼程度,范閑一路侃侃而談,皇帝陛下安靜聽著,臉上沒有一絲不滿意,甚至還難得地寬慰了范閑幾句,說他辛苦。

  感覺環境適宜,時機恰好,范閑眼珠子一轉,便覷著這個機會說了幾句關於大殿下納側妃的閒話,偏生這閒話的主旨與他在王府中與王爺商量議定的應對方法完全不一樣,竟是直接將王家小姐用言語好生羞辱了一番,並且同時表達了自己身為臣子,不願意摻和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強烈意願。

  皇帝陛下如同范閑所料,一聽此話便勃然大怒,批頭批腦一通訓斥,點明范閑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爺納側妃一事上下了狠話。這一通疾風暴雨,倒是沒有讓范閑產生些許害怕,他與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相處久了,雖然始終無法看到對方的心底最深處,但至少對於其人的性情喜好摸了個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轟轟烈烈的訓斥,往往代表事情並不嚴重。

  果不其然,范閑趁機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將王家小姐配給大皇子,自己總得替天家顏面著想,是不是應該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這些事情慣常應該是宮裡的老嬤嬤做的,范閑這個年輕男人卻搶了過來,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卻是未笑,直接讓范閑不要管這閒事,但卻也未曾動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曉了王府門口處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這個最疼的兒子先前為何堅持不允,所要求的是什麼好處。

  正在范閒心下稍安之時,便聽到了招商錢莊四字。

  這四個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燙著了他的心,讓他把頭低了下來,一時沉默不語。他知道皇帝為什麼會選擇在此時讓自己交代招商錢莊,因為這兩年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臉皮夠厚,只怕這兩年裡早就被雷得外焦裡嫩了。

  這便是所謂聖心難測吧?范閑在心裡想著。皇帝陛下雖然對自己寵愛無以復加,任由自己在慶國朝野間瀟灑狂妄著,但依然沒有忘記時不時來敲打自己一下。

  是的,這就是一位君王對自己最親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誤了君臣或父子間的情份。從京都平叛之後,每逢范閑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獎之後,陛下都會輕描淡寫地丟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讓范閑悚然,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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