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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六


  當然,如今北齊的小皇帝已經不小了,雖然因為慶帝的強大震懾力,內庫與北方間的聯繫已經削弱了極多,但是北齊皇帝這兩年間,極快速地收攏著朝政,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執政手腕,在南慶咄咄逼人的氣勢下,竟沒有呈出半點敗象,反而是開始伸出了手腳,意圖反攻。

  比如西涼路中。

  范閑下了大本錢,把鄧子越從北齊上京城裡調了回來,便是要針對北齊對西涼路的滲透。隨著王庭中那些北齊人的死亡,定州城以及青州城內,監察院的肅清行動也轟轟烈烈地展開,因為監察院準備得久,加上主持此事的又是深知北齊錦衣衛行事風格的鄧子越,所以進行得格外順利。

  在大將軍府和西涼路總督府的全力配合下,只用了十天時間,監察院便在定州及青州城內,抓獲了四十幾名北齊滲透進來的奸細,而死在監察院六處刺客手下的北齊間諜,更是已經過百。

  為了破壞北齊對於西涼的滲透,范閑是舍了大本錢,不惜暴露了在北齊朝廷內發展多年的幾個官員,這才拿到了名單,因為他清楚,草原上的胡人眼下雖然看似可以抵抗,但是如果任由這個勢頭發展下去,真會成為慶國的心腹大患。

  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把胡人興盛的苗頭扼殺在春露未落時。

  他更明白,監察院在西涼路每抓一個北齊奸細,每殺一個間諜,自己與海棠之間的距離便會更遠一步,更何況埋伏在西涼路裡的還有天一道的幾名青山弟子。

  ***

  西胡左賢王的死亡,為草原帶來了太多的不安定因素。以王帳第一高手胡歌為首的強硬派,要求王庭單于必須就此事給出一個交代,未經王庭冊封,左賢王部落便自行推舉了左賢王幼子為新任的左賢王,同時向著草原上的各方勢力舉起了復仇的刀。

  左賢王之死,最大的懷疑對象,當然是王庭單于以及右賢王,雖然王庭方面曾經說過,應該是慶國監察院暗中下的毒手,但是沒有幾個人相信,更何況胡歌還在內部挑三撚四。

  為了安穩草原上的局勢,單于速必達被迫認可了新任左賢王的地位,並且派使者前去安撫,保證一定會給左賢王部將一個滿意的交代。

  什麼是滿意的交代?自然是兇手的腦袋以及屠盡兇手所屬部落。問題是那個兇手早已經逃走,誰也不知道他是哪個部落的。於是乎,草原上一片動盪,時刻都有大戰爆發之勢,加上王庭方面在短短半個月內,驟然失去了埋伏在慶國西涼路內部的所有眼線,變成了一位盲人,一時間有些應對不及。

  草原上有很多煩惱,只是這些煩惱需要單于速必達和海棠去解決,至於製造這些煩惱的范閑,卻沒有任何的不愉快,他只是在青州城內冷眼旁觀著草原上發生的一切。

  依照他與胡歌的約定,胡歌將在明年春天的時候,完完全全地倒向王庭單于,畢竟以胡歌現在的實力,哪怕是有了左賢王部將們的全力支持,也不可能掀翻王庭單于的地位,既然如此,還不如改換門庭,想必單于速必達一定會十分歡喜地迎接胡歌所屬勢力的到來。

  有了單于的支持,再加上慶國暗中的支援,想必用不了太長時間,胡歌的部族便會發展壯大起來,到時候,單于速必達便要真的開始頭痛了,草原將迎來真正困難的時期。

  關於這件事情,范閑只是開了個頭,挖了兩鋤頭,扔下顆種子,便開始等著那顆種子發芽生長,佔據牧草生長的地方,但必須承認,他這兩鋤頭,尤其是王十三郎揮下的那一鋤,實在是很要胡人的命。

  當然,范閑留在青州城內,不止是為了看草原上的戲,也是想看青州城內正在上演的一幕戲,只是青州城內的戲還沒有看完,他便接到了京都來的一封密報,這封抱月樓關於大皇子的密報,讓他惱怒起來,幽幽歎道:「世事難預料,世事難預料。」

  §卷七 第十六章 把那風景都看透

  如今的抱月樓,已經鋪就了一張遍佈天下的大網,雖然各方勢力都清楚,這個天下最大的青樓聯盟是范家的產業,可是卻沒有辦法控制,畢竟這是正經生意,不管是哪一國的律法都管不住它。抱月樓開出去的條件好,對樓中姑娘們客氣體貼,真真是賓客盡歡,勞資和諧,又有范閑的權力作為靠山,夏明記和招商錢莊作為金錢支援,短短四年時間,便將觸腳延展到了每一處地方。

  雖然抱月樓在情報方面的收集還遠遠及不上監察院專業和強大,但是至少它給范閑提供了另外一個信息來源。

  監察院終究是慶國的官方特務機構,范閑的心裡總存著隱隱的忌憚,如果某日皇帝陛下讓自己把監察院交出去,那自己的視力和聽力都會下降許多——比如這封關於大皇子的密報,便證實了范閑大力扶持抱月樓所帶來的好處。

  關於密報上的消息,監察院的院報,甚至是啟年小組的密報都沒有提到一字一句,如果不是有抱月樓通風,范閑都不知道,京都裡又要上演一幕好戲。

  當然,范閑也清楚,這件事兒不能怪監察院和啟年小組,畢竟涉及皇族的顏面和天子家的家事,官方特務機構即便查到了少許內容,但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又被內廷以及都察院禦史監督著,真是無法空口白牙向自己報訊。

  但抱月樓不在乎這些,在范閑手下的組織結構中,抱月樓更像是禦史台,有風聞議事的自由——這封密報裡提及大皇子要納側妃的消息,也只是京都偶爾傳起來的流言。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范閑皺著眉頭,想著京都裡發生的事情。

  如果僅僅是大殿下納側妃,這只是件小事,用不著他如此緊張,但關鍵是抱月樓的情報裡說得清楚,納側妃完全是由宮裡定的,大皇子事先並不知情,而且據說,大皇子對於這件事情有極大的抵觸情緒,已經入宮與陛下吵了兩次。

  范閑很頭痛,他知道這位大哥是個什麼性情是人,雖然大皇子極識大體,但在涉及到根骨的王府家事上,卻是倔強得厲害,加上他與大王妃感情和睦,怎麼可能同意宮中再次指婚。

  而宮中要他再納側妃,明顯帶著更深層次的考慮,關於這一點。范閑也十分清楚。

  自從京都謀叛事真正平定之後,皇帝陛下在重新找回對自己長子的疼愛後,最開始處理的事情,並不是將大皇子調往邊軍出任實權大帥,而是暗中準備讓大皇子納側妃。所以說,納側妃這件事情其實暗中已經進行了許久,只是一直被大皇子硬抗著,而沒有真正地浮上水面。

  大王妃是北齊的大公主,而南慶與北齊的蜜月期已經結束,皇帝陛下為了將來的戰事,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長子,被一個北齊女人管得服服帖帖,而將來的最後北伐,大皇子很明顯是先鋒大帥的最佳人選,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清楚,先讓他納側妃,然後再尋個時機,覓個由頭,將大王妃廢了。

  意思很清楚,可惜的是慶帝的幾個兒子都有些不聽話,大皇子從來就不是這麼聽話的人,才能硬抗了兩年。只是從抱月樓的消息看來,宮裡準備把這件事情挑明,直接發話主事了。

  范閑頭痛地抱著膝蓋,惱火得狠,心裡對大殿下有極大的意見,暗想皇帝陛下既然逼得這般凶,你暫且應下又怕什麼?能拖得一時便是一時,難道非要皇帝陛下下旨,然後你再去宮裡玩一招寧死不屈?

  皇族子弟,哪裡有當情聖的資格。只是大皇子與大王妃這一對和親而成的夫妻,倒著實很有幾分細水長流,相攜至老的模樣,讓范閑大感敬佩,自歎不如。

  敬佩之余,令范閑頭痛的是,抱月樓裡傳來的情報講得隱晦,卻暗中透露了一個消息,皇帝陛下與甯妃商議之後,暫時忍住了怒氣,準備讓范閑回京勸說大殿下納側妃。

  不得不說,在京都叛亂,太子二皇子死亡之後,慶帝對自己僅剩的三個兒子態度要比當年溫和了許多,如果換成以往,大皇子敢如此強硬地抗旨,只怕早就被幽禁在了王府之中,哪像如今,還能忍住性子讓范閑去勸說。

  皇帝陛下的密旨估摸著還有時日才會傳到范閑這裡,抱月樓收到的風聲要快上許多。范閑抱著腦袋,心想這究竟是什麼事兒?當年北齊大公主千里南下嫁給大皇子,是自己出任的主婚使,難道四年過去了,自己又要當破婚之人?

  正如他先前喟歎,真是世事難料。

  ***

  此時是上午,打東邊灑過來的天光,透過青州軍衙內的孤伶伶秋樹,割成了幾大片清光,耀得房間紙窗一片清楚,一位婢女端著一個盤子從窗外經過,在窗上映下一道影子。

  影子安靜地站在范閑的身旁,看著一臉憂愁的他,一言不發。這位天下第一刺客習慣了在陳萍萍或是范閑的身後安靜地佇立,融于建築或是景致的陰影之中,他看慣了監察院前後兩任主人無時無刻地煩惱,而依然沒有習慣與他們交談,為他們出謀劃策,因為他的任務只是殺人,而不包含這些動腦子的可憐事兒。

  從草原上回來後,影子脫掉了牧民的衣服,重新回到了范閑的身旁,就如以前幾年那般,十分安靜,但范閑偶爾發覺,這位天下第一刺客,時不時會看兩眼院內休養的王十三郎,眼光有些複雜,有些怪異。

  「我現在還不能回京。」范閑知道影子不是言冰雲,不是鄧子越,更不是話癆王啟年,等著他開口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揉了揉眉心,說道:「一來西涼路的事情還沒有結束,二來京裡既然沒有消息出來,我這樣急著趕回去,有些不妥。」

  「這只是小事情。」影子知道范提司想找自己說話,略頓了頓後說道:「不用太多操心。」

  范閑搖了搖頭,歎息著說道:「不是小事。你不知道老李家的這些男人,一個比一個倔,就說承乾和老二吧,居然倔著死了,也不肯向陛下低頭。大殿下雖然性情要豁達許多,但骨子裡卻有股東夷人性好自由的味道,陛下這般逼迫于他,誰知道他會做出怎樣嚇死人的應對。」

  等不到影子開口接話,范閑滿臉憂鬱,繼續說道:「陛下,甚至是朝野之中的所有人,似乎都堅信一點,那便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若非如此,也不至於因為大皇子有一半的東夷血統,便沒有任何人相信他會繼承皇位。他本身便有一半東夷血統,娶的王妃又是位北齊人,在當前這種局勢下,陛下要他廢妃,其實對他倒是有回護重用之意。」

  京都平叛事中,一共有三位大功臣,分別是范閑、葉重、大皇子。大皇子其時手握禁軍,控樞要害,卻堅決地執行了皇帝陛下的所謂遺詔,成功地將叛亂的形勢控制在一個慶國國力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因為此事,皇帝陛下對他的態度也有了極大的改變,不再像往年那般冷淡。

  「準確來說,皇帝陛下對大殿下有些許歉疚之意。」范閑一面揉著有些生痛的眉心,一面輕聲說道:「所以他想彌補大皇子。而以大皇子的平生志向而言,最好的彌補,當然是任他為先鋒,替南慶南征北戰,一統天下,在沙場上綻放光彩……陛下是真的決定用他為帥,這才必須要廢了大王妃。」

  想到此節,他對皇帝陛下也生出了些許怨氣。大王妃是北齊大公主,確實對大皇子出任北伐主帥有些影響,但是何至於要用納側妃這種不入流的宮鬥手段來解決?這哪裡像是一國之君所應該持有的風度,倒像是一個和自己兒子賭氣的老傢伙。他忽然心頭一震,猜疑道:難道皇帝老子還沒有從以前的經歷中吸取教訓,依然保持著強大的疑心,從而要用各種手段,把這些疑慮消除在萌芽之中?

  范閑的心漸漸冷了下來,發現自己這幾年犯了一個錯誤,自己依然低估了皇帝陛下強大的權力欲望,以及身為帝王天然的多疑與冷酷。

  做兒子難,做皇帝的兒子更難,做慶國皇帝的兒子,更是難上加難。范閑吐出一口濁氣,知道自己回京之後,只怕要夾在陛下和大皇子之間難過,那還不如先不去想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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