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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三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太詭魅,太不可置信,便是連秦老爺子也沒有想明白其間蘊藏著何樣的意味,而貼身的家將已經護送太子去了偏宮,他身邊的八名將軍卻根本反應不過來!

  在這一聲巨大的悶響之後,叛軍中營中塵煙大綻。塵煙微落,三人座下三匹戰馬被強大的真氣所震,連一聲哀鳴都來不及發出,爆體而亡!

  秦老爺子一口鮮血噴出,腰腹上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傷口,而他如枯竹般急速探下的那只手,已經死死地扼著葉重持刀的手腕!

  葉重低著頭,兩眉穩重如山,體內真氣毫不吝惜地如巨浪一般湧了過去,沉腰悶哼,一腳跨前,再壓一步!

  秦老爺子的身體又顫抖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從他蒼老的身軀內爆發出來,左肘一彈,手握宮典鋼刀,而肘尖已經是狠狠撞在了宮典的胸口。

  宮典噗的一聲吐出漫天血霧,卻是借著噴血之勢暴喝一聲,捨生忘死地將整個身體都壓了上去,刀鋒一壓,壓得秦老爺子的左手貼在脖頸之上,發出吱吱恐怖的聲音。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葉重知道自己的機會只有這一次,以他如山般厚重的性情,絕對不會錯過,只見他深吸一口氣,胸膛暴漲,左手一振,迅即化作一面鐵板般,脫離了秦老爺子異常強橫的扼制。

  這只左手化作一扇鐵板,以大劈棺之勢,重重地擊打在秦老爺子已經鮮血迸流的胸腹傷口上。

  葉家的手上功夫,天下第一!

  ***

  強大的衝擊力,帶動著慶國軍方的三位頂尖高手,在石板地上腳步蹬蹬而退,一路踏碎地面,震起煙塵。

  而此時,弩尾後方的繩索已經被砍斷,一身黑衣的范閑從半空中墮了下來。然而他卻沒有墮入叛軍合圍之中,而是腳尖一點一名叛軍的頭盔,如一道輕煙般,直刺叛軍中營!

  其時,葉重的大劈棺正狠狠地砸在秦老爺子腰腹間的傷口上。

  范閑縮成一團黑影,再旋即展開,鋥鋥兩聲,左手抽出背後捆著的大魏天子劍,右手自靴中取出自寧才人處要回來的黑色匕首,一手劍一手匕首,化為一道黑煙,自叛軍中營那八名秦家家將頭將掠過。

  嗤嗤數聲脆響,五名家將被割喉而死,三名家將胸口受傷而退。

  雖只一照面,范閑卻已經發揮出了自己重生後最強大的實力!

  如巨鳥投林,他投向了正如野獸一般廝殺的三人之中。

  ***

  身受重傷的秦老爺子狂吼一聲,反手收指成寸,重重擊打在渾不要命,全然不顧防守的葉重左肩,擊得葉重左肩盡碎。而他身下的一腳重重地在地上一踏,印出一個腳印,帶動著自己的身體疾疾向後飛去。

  葉重悶哼一聲,雙手同上以大劈棺「合棺一式」鎖住秦老爺子真氣狂溢,不停顫抖的右手。

  宮典渾身是血,一手箍住秦老爺子的左臂,將自己的身體都粘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壓迫著二人間的那把刀,隔著秦老爺子強悍的手掌,向著脖頸處壓下去。

  三人糾纏在一起,以奇快的速度倒退了十餘丈,轟的一聲撞破了廣場後一處木制樓房的牆壁,震起無數煙塵。

  然而有人比他們更快,范閑就像是一隻黑鳥般穿梭而入,像閃電般來到秦老爺子的面前,手中長劍一翻,卟的一聲刺入了秦老爺子的小腹。

  血花一綻,長劍沒體而入,范閑低頭握劍,悶哼一聲,繼續往前刺去……強大的衝力,讓四位強者的身體,撞破了樓房的第二堵牆壁,第三堵牆壁……震起無數灰塵,將這場陰險無恥血腥的謀殺,遮掩在了數萬人視線看不見的地方。

  身周樓房景物,如倒溯的時光般流轉。而范閑葉重宮典,無一人敢鬆手!

  這三位陰險的刺客雖然知道秦老爺子突遭偷襲,在兩名九品上和一位八品勇者的合擊之中,受了難以恢復的傷勢,可是誰也無法預判,這位慶國軍方的一代元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會爆發出怎樣的光彩。

  轟的一聲悶響,這場野蠻的刺殺,終於被阻在了最後一方牆壁之前。葉重依然死死地用大劈棺扼住秦老爺子最強大的右手,宮典依然壓在秦老爺子的左臂之上。

  范閑依然保持著半蹲刺出的姿式,雙手顫抖著握著那把塗滿鮮血的劍,只有一支劍柄露在秦老爺子的腹外。

  秦老爺子花白的頭髮亂披著,眼瞳裡卻依然閃耀著恐怖的光芒,如一頭臨死的老獅王般,忽然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咆哮,整個身體猛地顫抖了起來,九品上強者臨死前的最後反擊,便是以這種劇烈的震動為先兆!

  然而從他身後的木壁裡,忽然悄無聲息地伸出了一抹劍尖!

  劍尖探出只有四寸,卻恰恰刺入了秦老爺子身體上的練門,尾椎骨第三節。這極其神秘的一劍,一刺即收,消失不見,然而卻是最致命的一擊!

  咯咯無數碎聲響起,重傷的秦老爺子滿臉通紅,一口鮮血噴出,整個人無力地沿著木壁滑了下去。

  §卷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眼瞬間之無間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或許很長,或許只是一瞬間,上溯三十載,近看三兩年。四周被真氣震碎的木板碎屑,桌椅殘片,簌簌落下,血水滴嗒。范閑緩緩地抽出鋒利的劍,劍身與血肉的摩擦,發出十分悽惶的聲音。

  葉重鬆開了那雙鐵手,宮典咯著血站著了身體,秦老爺子圓瞪雙目,身體泡在血水之中,箕坐於牆壁之下,死未瞑目,雙手虛張,似要抓住一些什麼東西。

  這位慶國軍方的元老人物,終於死透了,死在了慶國開國以來準備最久,隱藏最久的一次陰險謀殺之中。

  范閑沒有受一絲傷,但他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發冷,抬起頭來,用一種極為古怪的眼神,看了右手邊沉默的宮典一眼,看著這個自己十六歲入京後,遇著的第一位侍衛大臣,像看著一個怪物一般。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了葉重一眼,重重地看了葉重一眼。恰在此時,葉重也正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相交,沒有什麼火花產生,卻各自帶著一份了悟,洞然……以及試探。

  范閑知道自己的賭博在某種意義上說,已經完全成功——在皇城之上之所以敢賭,不是因為他已經掌握了什麼內幕,而是當時摁住太後腳時,想到澹州祖母的那句話。

  陛下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陛下心志之強大,非凡人所能想像,陛下沒有弱點。所以范閑在面臨絕境之時,根本不相信,皇帝會在京都一點後手都沒有留。皇帝明明知曉京都的情況,怎麼還敢赴大東山祭天?所以范閑要賭,賭叛軍裡會發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變化終於產生。葉家叛了——不,應該說,慶國史上最強悍的無間道,就此浮出了水面。

  然而范閑在決定賭博的時候,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為什麼葉家會忽然出手,直到他看到了葉重眼睛裡的那些東西。

  所謂一眼瞬間,這一眼或許只花了一秒鐘的時間,卻足夠范閑想明白了太多的事情。過往的時光,所有自己曾經懷疑過的問題,這四年裡慶國朝堂裡所有看上去顯得古怪,從而證明皇帝陛下多疑,暴露出他缺點的一幕幕,都得到了一個完美的解釋。

  范閑只看了葉重一秒,卻已經看穿了這幾年來,以至十幾年來的所有過往。

  ***

  月前,大東山下,葉流雲乘舟破浪而來,一劍自天外來,破礁石而入絕壁,僅劍柄存於壁外。其時范閑立於礁上,身受箭傷,僥倖沉海逃生。

  年前,蘇州城中,抱月樓上,葉流雲戴笠帽而至,一劍傾半樓,為君山會出頭,強行攜走那位帳房先生。其時范閑破口大駡,身受內傷,幸而未死。

  以葉流雲之能,以大宗師之威,居然讓范閑兩次逢而不死,以此為線,看這慶國舊事,清楚可見。

  兩年前,懸空廟賞菊,宮典離奇失崗。一場針對慶國皇帝突如其來的刺殺,樓堂大亂,范閑身受重傷,葉重追而無功。朝堂震驚,陛下震怒,奪葉重京都守備師統領一職,遣其返定州,宮典下獄,僥倖身還。

  兩年零兩月前,范閑于北齊上京城獲知二皇子與葉靈兒婚事,心中大訝,暗道陛下意圖逼葉重自辭其職,方可不涉皇子事中。

  由此上溯直至八年之前,其時范閑十二歲,於澹州懸崖苦修霸道功訣。其時歌者流雲來,以散手與五竹切磋,複駕半舟飄然遠去。

  ***

  當懸空廟事發生之後,范閑與陳萍萍曾經做過一夜長談,心知肚明,皇帝陛下是刻意安排此事,借此打壓葉家,除掉宮典禁軍副統領一職,逼葉重離開京都。當時他與陳萍萍便有諸般困惑,認為陛下疑心太重,但又以為此乃皇權與大宗師之間的爭軋,未曾細思。

  慶國的皇帝陛下在處置葉家一事上,明顯暴露出他多疑的弱點,並且用的這種手法雖然隱晦,卻也失了堂堂正正之風。

  然而此時的范閑想到了十二歲時初次見面的那位歌者,早已將這一切想的通通透透,也終於明白了……皇帝的多疑,皇帝的失策,竟是刻意示弱,通過與葉家離心,給天下的敵人增加出手的勇氣!

  八年了,范閑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為什麼四大宗師裡,自己第一個見到的是葉流雲,也從來沒有去想過,為什麼葉流雲周遊天下,卻偏偏會去了澹州,如此輕易地找到了很多人想找卻找不到的五竹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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