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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一


  轟的一聲巨響,正中間的那扇厚重宮門居然被衝開了!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叛軍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緊接著便是狂喜亢奮的情緒佔據了上風。

  此時黑騎已敗,荊戈將死,宮門已開,勝利的天平已經毫無疑問扔掉了所有的砝碼,開始怯懦地依偎在了叛軍一方的身後。

  看著這一幕,太子精神一振,看了一眼身旁的秦老爺子和葉重,深吸一口氣,說道:「全力攻擊!」

  ***

  范閑站在黑色的棺材之上,輕輕地用腳尖敲打著誰也聽不懂的節奏,看著皇城上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的這些致命的變化,卻依然沒有下決定一腳蹬開棺材,取出棺材中的那把重狙。

  因為他站的比所有人都高,就像陳萍萍曾經教導過的那樣,所以他看的比所有人都遠,可以看到一些沒有被人注意到的細節。

  他看到仍然停留在西方叛軍營中,定州軍的將領們正與二皇子商議著什麼,卻漸漸地靠攏了過去,將二皇子的那些親信很自然地隔絕在了外圍。

  他看見了叛軍中營裡,那位第一次露出喜悅神色的太子殿下身旁,葉重的臉色一如尋常的平穩,而宮典卻是拖後了一個身位。叛軍換營的過程裡,在救援秦恒所帶來的混亂中,定州軍的軍隊漸漸轉換了隊形,雖然細微,但在居高臨下的范閑眼中,卻是格外刺眼。

  如果一個複雜的局面是由無數的畫面組成,那麼這些畫面在范閑的眼裡,正在發生著一些誰也不明白為什麼的變化,但他知道自己的賭博,便是由這些畫面的變化,而決定最後的成敗。

  他將大魏天子劍緊緊地綁在後背上,手掌拉了拉三處在兩年前便給自己準備的鉤索,看了一眼守城弩的方向,微微眯眼,說道:「準備。」

  然後他最後一次用腳尖點了點棺材,心想今天還是不會用你。

  ***

  畫面的變化,便在下一刻突兀發生了。這一次變化將決定慶國今後的歲月,而且註定會成為後世有良心的青年曆史學家們津津樂道的內容。

  第一個畫面的變化,是戴著銀色面具,馬上便要面臨死亡的荊戈,就在秦恒的劍鋒襲頸前的那一刹那,低了低頭。

  荊戈低頭!在電光石火間,這一低頭看似簡單,實則困難到了極點,可是他卻做的如此自然,如此快速,就像是在五百年前,荊戈便知道秦恒的這劍將從何方來,將往何方去,已經模擬了無數次,早就做好了迎接這道劍鋒的準備。

  恰是那一抹低頭的溫柔,讓秦恒那記殺人的劍,橫割在了荊戈的銀色面具上,劃出一道銀色的火光,卻沒有割斷他的脖頸!

  而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荊戈那似乎灌注了全身氣魄的一槍,一槍刺空,刺破地上青石板,竟像是有生命一般,快速地反彈回來,順著他空握著的虎口,倏的一聲彈了回去!

  荊戈的手緊緊握著槍鋒下三寸地,猛地向上刺出!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荊戈臉上銀色面具還在泛著火花,而他手中的槍尖已經狠狠地從秦恒的下頜部刺上進去!

  喀的一聲悶響,鋒利的槍尖由秦恒的下頜部直刺入腦,鮮血一飆,秦恒身體一僵然後一軟,就此斃命。

  荊戈緊握著槍桿,槍尖挑著秦恒的屍首。

  ***

  一聲脆響,荊戈的銀色面具破成兩半,滑落於地,露出他的真實面龐,那張范閑一直很想看到的臉,那張自從他被陳萍萍從黑牢中撈出,成為黑騎一員後,始終藏在銀色面具下的臉。

  這張臉眉眼生的很清秀,但是……由左耳到右耳下,竟不知是被什麼利器從中間狠狠地切開!很陳舊的傷勢,卻依然顯得如此恐怖,可以想見當年是受了怎樣的傷害。

  傷口極大,露出裡面的骨肉和白牙,看上去異常恐怖,尤其是先前秦恒一劍雖然被他的銀色面具遮擋,可是劍意依然襲面,將他的舊傷口震開,鮮血漸流,更顯猙獰!

  整座廣場上鴉雀無聲,震驚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個猙獰的黑騎統領,用手中的槍尖挑著秦老爺子的獨子,不由想到了范閑那句要讓秦家斷子絕孫的詛咒。

  鮮血從秦恒的喉間滴下,沿著長劍滑到荊戈的手上,濕滑一片。荊戈沉默,心裡卻在想著,當年你哥哥便是用這一招,毀了自己的臉,這些年自己對秦家的仇恨讓自己戴著銀色的面具,時刻琢磨著秦家殺場上的手段,可今天你還是用這一招,死在自己手中,便不要喊冤!

  荊戈槍挑秦恒屍首,望著叛軍中營秦老爺子所在,厲聲喝道:「我就是荊戈!」

  「秦業!你殺我全家,我也殺你全家!」

  §卷六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殺秦

  荊戈槍上掛著秦恒的屍首,鮮血淋漓而下。在這一刻,他的胸中被復仇的快意和血腥的味道充斥,直欲在這萬軍包圍之中盡情呐喊一聲。他終於為家人報了仇,在隱於黑暗若干年後,終於為家人報了仇。

  在膠州的城外,他第一次向范閑訴說了自己的過往,而在半年之後,范閑輕聲許諾,會給他報仇的機會。荊戈不知道小范大人有什麼能力可以幫助自己一償心願,但今日這心願終於變成了現實。

  快意,無窮的快意殺意,讓荊戈開心地笑了起來。那道淒慘的傷口在他的兩耳間裂開,就像是小丑的嘴,因為此時的笑,而張得愈發的大,看著格外恐怖,卻又格外淒涼,眼淚如雨自臉部滑落。

  而看到這一幕的人們,都自內心最深處泛起了一絲寒意。騎于馬上的秦老爺子,心頭如撕裂般地痛了起來,兩眼一黑,卻是強悍地直坐於馬上,沒有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已經快要禁受不住的精神衰敗。

  秦老爺子面色蒼白,白髮亂飄,看著被那怪物黑騎刺入槍上的獨子,一言不發。

  便在此時,皇城下那些如暗流般悄悄發生變化的畫面中,第二幅畫面也變了。就像一位丹青聖手,在滿山的潑墨秋圖裡,肆意灑下萬點朱點。山野裡頓生無數野花,由淒清頓成果實豐收之盛景!

  正宮門被叛軍重車撞開,叛軍正大喊著往裡面衝擊,然而一柄大刀卻自宮門之中揮將出來,帶起一陣寒光,一道血光,數個頭顱就此落地!

  大刀再揮,在一片寒光之中,全身銀甲的大皇子騎于馬上,挾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如天神一般,躍馬出宮門,大刀開血路!

  喀喀喀喀,叛軍前鋒肢斷頭落。大皇子暴喝一聲,手持長刀,率著身後的兩百名禁軍突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宮門被破開的一瞬間,搶先攻了出來,開始了皇宮裡人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反擊!

  馬蹄轟隆響起,宮門內的山石泥沙雖只清除開了一條小道,卻也沒有阻止住大皇子反擊的速度。兩百名禁軍依次快速駛出,憑藉著高速的衝擊力,與優良的騎戰功夫,如快刀入豆腐般,將宮門前是叛軍先鋒,衝開了一條大口子。寒芒所向,無人能阻,敢阻者皆化為地上屍首與殘離肢體。

  只是刹那功夫,禁軍便從豁然洞開的宮門處,往外沖了近二十丈,如同一道銀流一般,勢不可擋!

  而此時,叛軍也已經開始加速向著已經破開的宮門處沖了過來,密密麻麻地,有如滿天飛舞的蝗蟲,令人不寒而慄。

  二百名禁軍雖然勢厲,但在這樣強大的叛軍面前,看上去只像一道銀線般粗細。

  然則……大皇子不懼,他既然信任范閑,便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快速衝擊中手腕一翻,大刀在空中畫了一道弧圈,直直向著右前方斬了下去。只聞得喀的一聲脆響,一名叛軍校尉手中短槍從中斷開!

  大刀砍入那名校尉肩上,大皇子皺眉悶哼一聲,腰腹發力,沉氣運臂一拖,嗤啦一聲,刀鋒破體而出,頓將那名校尉身軀斬成兩半!

  緊接著大皇子一俯身子,避過迎面削過的一根刺棒,此時他手中的大刀拖至身後,于腰間周遊一轉,憑藉著強大的臂力,一個斜劈,大刀刀鋒在空中淒厲地呼嘯著,極為霸道地生生砍飛左側方那名叛軍的頭顱!

  啪的一聲輕響,無數血水噴打在大皇子銀色的盔甲上。他手中的長刀亦是帶著濃濃的血污,銀紅相加,就如同他平日裡喜歡著的那件鮮紅大氅,隨著禁軍的拼死突擊,化作了一道血線,看上去份外驚心壯麗。

  頭盔將將壓著大皇子如劍般的雙眉眉線,他的眼睛裡野火燃燒著,勇不可擋地率著部下,向著前方遙遠的叛軍中營處沖去。這一路上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阻截廝殺,或許他永遠也無法沖到李承乾的面前,可是他依然要衝。

  因為他是慶國征西軍大帥,皇室子弟中唯一有過沙場經驗的人,即便不明白范閑的用意在哪裡,但既然接下了這個使命,便一定要將使命貫徹到底。

  他不是武道高手,但他是軍中猛將,京都的攻防戰無法發揮他在野戰上的指揮才能,然而衝鋒陷陣,大皇子向來不懼,沙場上的馬戰功夫,和高手之間的決鬥完全不一樣,首重氣勢,而大皇子的氣勢毫無疑問,已經被他誓死的心,提到了巔峰狀態。

  身為東夷與南慶的混血兒,從某些角度上來說,他不得陛下之喜,卻對這片國土有著濃厚的感情……

  一枝暗箭射來,被他刀尖劈開,卻讓他的身形頓了頓,被馬下無數叛軍刺來的槍枝在身上劃了幾道血口,幸虧馬速極快,沒有落入包圍圈中,而是直接殺出一道豁口,繼續向著叛軍中營衝刺!

  還有很遠。但這兩百禁軍給人的感覺卻是,似乎他們在下一刻,便會沖到太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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