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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六


  是的,李承平是三皇子,他的死與活影響太大,所以需要慎重。然而京都的官員們卻沒有這般好的待遇,且不說那些位極人臣的大人物們,此時被內廷關在了天牢之中,備受折磨,便說如今仍然堅持在六部做事的那些官員,有的也在過著十分悽楚的日子。

  門下中書省沒有領事的大臣辦公,六部的官員卻還在努力地維持著這個國度的運轉。宮中太子暫批的奏章上雖然沒有經過行璽之轉,但是大部分官員默認了太子的權威。

  戶部尚書范建在靖王府裡躲命,吏部尚書顏行書忙著安排新的官員充實到各部中,為太子的登基打基礎,而其餘四部,則是在一片惶然的情緒中辦著公。

  至於那些立場不穩,或先天有問題的官員,自然已經被排斥在外。和范閑一系瓜葛最深的那些人,更是被乾淨地奪了官職,押於舍中待審。

  天牢已經住不下了,已經被范閑岳父留下的那批死忠塞滿。而范尚書在朝中的關係比較隱秘,一時間沒有被長公主全部挖出來。范閑自己在朝中沒有太多的助力,按理講,應該沒有大問題。

  哪怕是天下皆知的范門四子。其中侯季常還肩負險命,在膠州裡注視著水師的動靜,與許茂才暗中通著款曲,隨時準備動手。成佳林被范閑安排在蘇州,與蘇文茂掌握著內庫。楊萬里則已經在南方的大江邊上修了一年大堤。史闡立此時應該在宋國,繼續他天下第一大龜公的旅程。

  就算長公主想對范閑的這四個學生動手,在目前京都局勢未定,太子無法登基,六路總督態度曖昧不明的情況下,她也無法將手伸那麼遠。

  可是不巧,此時是初秋,正是夏汛之後,水運總督衙門修完大堤後,按常例又要派人回京要銀子,今年派回京要銀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楊萬里。他被范閑安插到都水清吏司,于修堤一事盡心盡力,頗得水運衙門上上下下稱賞,加之知曉他與戶部尚書間的門第關係,所以很自然地選派他回京。

  本以為楊萬里回京向朝廷伸手要銀子,是很輕鬆的事情,但沒有料到陛下居然遇刺,楊萬里的門師范閑已然被打成了謀刺欽犯。

  於是乎,楊萬里一入工部,便把自己要了進去。

  他已經在夾偏道的一個黑屋子裡關了兩天,兩天裡不知道受了多少刑,身上遍是傷痕。只是刑部來人卻無法撬開他的嘴,沒有辦法獲得有關范閑的口供。

  楊萬里當然無辜,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發門師,會做出如此人神共憤的惡事,而且他更無法知道范閑在哪裡。

  這天暮時,內廷派人來押他了。雖然他的品秩遠遠不足以配享天牢,但太后看在他與范閑的師生關係上,給了他這個榮耀。

  楊萬里眯著發花的眼睛,像個老農一樣扶著腰,從那間黑房子裡走了出來,直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手指上的血疤結了又破,重新開始滲出鮮血。

  他心中一片絕望,知道一旦被押入天牢,只怕再難看見生天。

  兩個內廷侍衛押著他,一路罵著一路往外面走去。沿路所見工部官員見此慘景,卻不敢側目,只有扭頭,裝作沒有看見。

  官員們都清楚兩天前的太極殿上發生了什麼,所以對於宮裡的鐵血處置沒有一絲意外。太子要登基,總要這些官員低頭服軟,不到最後一步,太子總是不願意殺盡朝官。不過再過兩日,太子無法再等了……又該如何?

  ***

  行出工部衙門,上了囚車,行過某處街角,囚車卻忽然停了下來。一名侍衛皺著眉頭伸頭去看。他的頭只不過恰恰伸出了車簾,便骨碌一聲掉了下來。

  整個掉了下來!

  看著摔倒在面前的無頭屍身,看著腔孔裡湧出的鮮血,楊萬里臉色倏地慘白,空空蕩蕩的腹中十分難受,酸水上湧,直欲作嘔。

  他身旁另一位侍衛大驚之下,便欲呼救,卻被一柄自車外刺入的鐵釺封住了他的聲音。

  車簾被人掀開,露出范閑那張永遠平靜而英俊的臉。范閑看著驚魂未定的楊萬里笑了笑,問道:「要不要出來?」

  楊萬里濁淚橫流,看著門師連連點頭,顫著聲音說道:「老師……太過冒險了。萬里不值得您這麼做。」

  范閑不耐煩再聽,直接將他揪了下來,上了監察院特製的普通馬車,不一時功夫,便消失在了京都的安靜街巷中,來到了一處某個隱秘的聯絡點。

  「養傷。我不是特意救你,只是路過……」范閑望著傷勢極重的楊萬里,歎息說道:「當然,你若真死了,我大概也會難過一會兒。」

  范閑不是在矯情,他確實是路過工部衙門,他的目的地更遠,所以才會來到這處隱秘的聯絡點。看著面前的言冰雲,問道:「都確認了?」

  「長公主太后太子淑貴妃……都在宮裡。」言冰雲看著他說道:「都確認了。只要把皇宮控制住,大事便定。」

  「太后就真這麼信任大皇子?」范閑皺著眉頭,「如果我是她,早就把大皇子換成老秦家的人。」

  「或許太后以為,在內廷太監與侍衛們的合力看守下,沒有人能夠救出寧才人。」

  「我能。」范閑微笑說道:「今天晚上我就把親戚們都救出來,把另一些親戚們關起來。」

  言冰雲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澀。

  范閑看出他表情的不自然,皺眉問道:「宮裡有什麼事?還是言大人那邊出事了?」

  「父親那邊不用擔心,估計他這時候在秦家。」言冰雲低頭說道:「有件事情我想應該在你進宮之前告訴你。」

  范閑看著他。

  「三皇子遇刺了。」言冰雲抬起頭來看著他,「你在宮中的渠道沒有給我,所以我無法查證這次刺殺的結果,不過我勸你往最壞處想……畢竟,他只是個孩子,宜貴嬪也沒有什麼保護他的力量。」

  「你是說……承平遇刺?」范閑的眼睛眯了起來,半天沒有說話,只是漸漸緊握的拳頭,變得白青色的指關節,暴露了他內心真實的感受。

  片刻之後,他沉聲說道:「不是太子做的。」

  言冰雲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不明白他為什麼如此確認,這次宮中謀殺的主謀不是太子。

  「已經見血了。」范閑抬頭看著他,「原定的今夜入宮,不需要提前,按原定計劃辦。」

  「有京都府的幫助,黑騎分散入了京,攏共四百人。」言冰雲知道范閑此時的心情,所以對於他格外冷漠的表現沒有誤會,而是冷靜說道:「既然你已經決定放棄對城門司方面的努力,那麼今天晚上皇宮中的行動,必須一網成擒,一個都不能漏過。」

  「九座城門,我能控制哪一座?」范閑苦笑說道:「手頭的兵力不足,便不能正面對戰,只能行險。」

  「當然,我相信太后和長公主都想不到我敢強攻入宮……」他站起身來,微笑說道:「習慣了帝王心術的人們,往往都忘記了勇氣這種東西。一個醉漢,可能腦子不清楚,可是拿著菜刀,還是很有威力的。」

  「都說我那岳母是瘋子,我想知道,我這樣毫無美感地強攻,會不會讓她氣的罵娘。」

  「這不是強攻。」言冰雲說道:「至少禁軍不會攔你。但是我們只有四百人,其餘七處的人手,必須在宮外佈置疑陣……皇宮如此之大,我們的人手不足,如果要保證全部成擒,則必須十分精確地知道,目標們究竟在什麼地方。」

  他看著范閑,略帶憂愁說道:「直突中營,這在兵法上是大忌,賭博的意味太重,我不知道你的信心來自何處。」

  「敵營之中,有我的人。」范閑微笑說了一句話,然後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頰。

  從知道三皇子遇刺後,他便沒有和言冰雲就此事交流過一句,只是平靜地安排夜晚的突擊事宜。然而到了最後,范閑終究還是忍不住緩緩低下了頭,胸中一陣難過,暗自祈禱承平這孩子不會出事。

  「你不能死。」范閑似乎是在對自己說,又是在對不知生死的三皇子說:「你將來是要當皇帝的。」

  ***

  讓我們把時間提前一個時辰,去看一段有可能會改變歷史,改變很多人的宮廷謀殺事件——慶國皇帝大東山遇刺事件之後,第二件驚動宮闈的大事。

  這次謀殺事件的目標是三皇子,這位三皇子姓李名承平,母親乃是柳國公家出身的宜貴嬪,他曾經跟隨澹泊公范閑在江南學習一年,而且是范閑這一年中,亮明旗幟支持的皇位繼承者。

  而這次謀殺事件中的主使者一直到很久以後,都沒有人知道。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三皇子此時都算不上一個重要目標,雖然眾人皆知,眼下這個十來歲男孩,對於太子的繼承權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可是這種影響主要還是基於范閑的支持。

  三皇子自身並沒有什麼出奇的魔力與強大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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