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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一


  太后心底的那個疑問,就像是一條毒蛇一樣在不停吞噬著她的信心。臨老之際,驟聞兒子死訊,對於所有老人來說,都是極難承擔的打擊,然而慶國太后,卻是強悍地壓抑住了悲傷,開始為慶國的將來,謀取一個最可靠與安全的途徑。

  「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怪哀家吧。」

  太后緩緩閉上眼睛,想著已經離開這個人世的皇帝,心中一片悲傷。此行大東山祭天,陛下的目標便是廢太子,然而陛下初始賓天,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卻要重新扶太子登基,陛下的那抹魂魄,一定會非常地憤怒。

  可是為了慶國,為了皇兒打下的萬里江山能夠存續下去,太后似乎別無選擇。

  哪怕是橫亙在她心頭的那個可怕猜想,也不會影響到她的選擇。

  太后猛地睜開眼睛,似乎是要在這宮殿裡找到自己兒子的靈魂。她靜靜地看著夜宮,嘴唇微張,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壓抑說道:「我不管是誰害的你,也不管是不是我選擇的那個人害的你,可你已經死了,你明白嗎?你已經死了,那什麼都不重要了!」

  是的,太后不是愚蠢的村頭老婦人,接連數日來入京的所謂證據,並不能讓她完全相信,自己那個並不怎麼親熱的宮外孫子,會是刺駕的幕後黑手。

  她甚至在隱隱懷疑自己的女兒,自己其他幾個孫子,在皇帝遇刺一事中所起的作用,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皇帝的死亡,讓這些人擁有了最美好的果實。

  可是懷疑無用,相信只是一種主觀抉擇,太后清楚,如果想讓臨終前的幾年能夠安心一些,她必須強迫自己相信,范閑就是真凶,太子必會成為明君。

  「太后,長公主到了。」一位老嬤嬤壓低聲音稟報道。

  太后無力地揮揮手,身著白色宮服的長公主李雲睿緩緩走進了含光殿的正殿,對著太后款款一禮,怯弱不堪。

  太后沉默了少許,又揮了揮手,整座宮中服侍的嬤嬤與宮女,趕緊退出正殿,將這片空曠冷清的殿宇,留給了這一對母女。

  太后看著自己女兒眼角的那抹淚痕,微微失神,半晌後說道:「聽說這幾日你以淚洗面,何苦如此自傷,人已經去了,我們再在這裡哭也沒什麼用處。」

  長公主恬靜一笑,用一種平素裡在太后面前從來沒有展現過的溫和語氣說道:「母親教訓的是。」

  然後她坐到了太后的身邊,就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那樣,輕輕依偎著。

  太后沉默了片刻,說道:「你那兄弟是個靠不住的傢伙,陛下既然已經去了,得空的時候,你多來陪我說會兒話。」

  「是,母親。」

  太后用眼角余光望著自己的女兒,忽然皺了皺眉頭,說道:「試著說服一下哀家,關於安之的事情。」

  長公主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母親會如此直接地問出來,沉默半晌後說道:「不明白母親的意思。」

  太后的眼光漸漸寒冷了起來,迅疾卻又淡了下去,和聲說道:「我只是需要一些能夠說服自己的事情。」

  長公主低下頭去,片刻後說道:「范閑有理由做這件事情。」

  「為什麼?」

  「因為他的母親是葉輕眉。」長公主抬起臉來,帶著一絲淡淡的蕭索,看著自己的母親,「而且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姓李。」

  太后沒有動怒,平靜說道:「繼續。」

  「他在江南和北齊人勾結,具體的東西,待日後查查自然清楚。」長公主平靜說道:「另外……范閑與東夷城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最近這些日子,跟在他身邊的那位年輕九品高手,應該就是四顧劍的關門弟子。」

  「你是說那個王十三郎?」太后說道。

  長公主的眉角微微皺了皺,似乎是沒有想到母親原來對這些事情也是如此清楚,低頭應道:「是的。」

  「數月前,承乾赴南詔,一路上多承那個王十三郎照看。」太后的眼神寧靜了下來,「如果他是范閑的人,那我看……安之這個孩子不錯。」

  太后繼續緩緩說道:「太子將王十三郎的事情已經告訴了哀家。」這位老人家歎了口氣:「幾日來,太子一直大力為范閑分辯,僅就此點看來,承乾這個孩子也不錯。」

  長公主點了點頭:「女兒也是這麼認為。」

  太后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陛下這幾個兒子各有各的好處,哀家很是欣慰,所以……哀家不希望看著這幾個晚輩被你繼續折騰。」

  「女兒明白您的意思。」長公主平靜應道:「從今往後,女兒一定安分守己。」

  「這幾年來,陛下雖然有些執擰糊塗,但他畢竟是你哥哥。」太后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神裡滿是濃郁的悲哀與無奈,看著自己的女兒,許久說不出話來。

  長公主微微側身,將自己美麗的臉頰,露在微暗的燈光之下。

  太后舉起手掌,重重的一記耳光打在了長公主的臉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長公主悶哼一聲,被打倒在地,唇角流出一絲鮮血。

  太后的胸膛急速地起伏著,許久之後,才漸漸平靜下來。

  ***

  不清楚范閑是否已經對宮中的局勢有了一個最接近真相的判斷,如果他清楚這一點,那麼一定不會選擇進入皇宮,當面對太后陳述大東山的真相,並且交出陛下的親筆書信,還有那枚玉璽。

  在這件震驚天下的大事當中,范閑必須承認,自己那位丈母娘所做的選擇,是非常簡單明瞭而又有效果的規劃。只要陛下死了,那麼不論是朝臣還是太后,都會將那位越來越像國君的太子,作為第一選擇。

  從名份出發,從穩定出發,都沒有比太子更好的選擇。

  而太子一旦登基,塵埃落定之後,范閑便只有想辦法去北齊吃軟飯了。但眼下的問題是,范府處於皇宮的控制之中,他的妻妾二人聽聞都已經被接入了宮中,他便是想去吃軟飯,可也不可能把乾飯丟了。

  老李家的女人們,果然是一個比一個惡毒。

  范閑一面在心裡複述著老婊子這三個極有歷史傳承意味的字,一面借著黑夜的掩護,翻過一面高牆,輕輕地落在了青青的園中。

  這是一座大臣的府邸,雖然沒有什麼高手護衛,但是府中下人眾多,來往官員不少,從院牆腳一直走到書房,重傷未愈的范閑,覺得一陣心血激蕩,險些露了行藏。

  在書房外靜靜聽了會兒裡面的動靜,范閑用匕首撬開窗戶,閃身而入。觸目處一片雪一般的白色佈置,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後一反身,扼住那位欲驚呼出聲的大臣咽喉,湊到對方耳朵邊,輕聲說道:「別叫,是我。」

  那位被他制住的大臣聽到了他的聲音,身子如遭雷擊一震,漸漸地卻放鬆了下來。

  范閑警惕地看著他的雙眼,將自己鐵一般的手掌拉離對方的咽喉,如果對方真的不顧性命喊人來捉自己,以他眼下的狀態,只怕真的很難活著逃出京都。

  這是一次賭博,不過范閑的人生就是一次大賭博,他的運氣向來夠好。

  那位大臣沒有喚人救命,反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范閑那張有些蒼白的臉,似乎有些詫異,又有些意外的喜悅。

  ***

  「舒老頭兒,別這樣望著我。」范閑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正確,收回了匕首,坐到了舒蕪的對面。

  是的,這時候他是在舒府的書房內。幾番盤算下來,范閑還是決定先找這位位極人臣的大學士,因為滿朝文武之中,他總覺得只有莊墨韓的這位學生,在人品道德上,最值得人信任。

  舒蕪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三個問題。」

  「請講。」范閑正色應道。

  「陛下是不是死了?」舒蕪的聲音有些顫抖。

  范閑沉默片刻:「我離開大東山的時候,還沒有死,不過……」他想到了那個駕舟而來的人影,想到了隱匿在旁的四顧劍,想到了極有可能出手的大光頭,皺眉說道:「應該是死了。」

  舒蕪歎了一口氣,久久沒有說什麼。

  「誰是主謀?」舒蕪看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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