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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一


  看雲消雲散,觀潮起潮落?范閑下意識裡揉了揉鼻子,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站在皇帝的身邊?然後他看見皇帝的身子晃了一晃。

  范閑大驚,閃電般伸出手去,左手如蒲指一張,手指微屈用力,刹那間大劈棺小手段齊出,于電光石火間抓住陛下的手,把他向後拉了一步。

  二人的腳下便是萬丈深淵,若從這裡掉下去了,哪裡還有活路?范閑一陣心悸之後,才覺得自己有些冒失,道歉請安,又注意到身後的洪老太監用一種很怪異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皇帝輕撫額頭,自然不怒,反是自嘲說道:「看來朕果然老了,看久了竟有些暈眩。」

  忽然間,皇帝放下手,微笑望著范閑問道:「你相信世間真有神廟嗎?」

  §卷六 第一百零九章 廟中人

  范閑心頭一怔,微微低頭,半晌後說道:「信。」

  「你相信世間真有神嗎?」皇帝平靜地望著他。

  范閑直接回答道:「信。」

  他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但他范閑能夠轉世重世于慶國這片土地,對於神跡這種事情,毫無疑問深信不疑,此世的范閑不是前世的范慎,他是最地地道道的唯心主義者。

  「你隨朕來。」

  范閑滿頭霧水,跟著神秘兮兮的皇帝,朝著隱于峰頂樹木之中的廟宇行去。大東山之名盛傳於天下,初始是玉石之名,其後是神妙之名,不知有多少無錢醫治的百姓,曾經在此地祭神之後,病情得到了極大的好轉,更被天下的苦修士們奉為聖地……

  問題是以前范閑總以為此事只是慶廟在故弄玄虛,愚婦癡人們將心理安慰當成了真正的療效,可是此時皇帝的臉色卻顯得如此慎重,難道說這座山峰之上的慶廟真的可以上聞天意,能夠與傳說中虛無飄渺的神廟取得聯繫?

  懷揣著無數的疑惑與微微的激動,范閑跟著皇帝繞過一道清幽的石徑,來到了廟宇之後某間格外古舊的小廟之前。此間山風頗勁,吹拂的廟簷下鈴鐺微動,發著清脆靜心的脆響。

  看來在山腳下那些祭祀沒有說謊,山頂的這些廟宇明顯很多年沒有修過了,只是這千年山風吹著,卻沒有把這古舊的小廟吹成廢墟。

  看著這間小廟建築的樣式,看著那些烏黑肅殺的顏色,范閑心中一動。油然生出一股敬畏的感覺,就像是當年他在京都第一次要進慶廟時那般。

  只是那時皇帝在慶廟裡,自己在慶廟外,今天卻是他跟著皇帝來到了一個似乎超出塵世的地方,范閑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陛下似乎對這種道路,或者說對大東山的一切都很熟悉。

  站在小廟的外面,皇帝平靜說道:「不要好奇,也不要聽著厭煩……其實原因很簡單。當年和你母親在澹州遇見後,我們當然不會錯過大東山的景致,我們曾經在這裡呆過一段時間。」

  雖不知皇帝是如何猜到自己心思,但驟聞此言,范閑的心情頓時變得不一樣起來,再看四周的古舊建築,眼光裡便帶著一股親切與嚮往。

  然而皇帝接下來的話,卻馬上粉碎了范閑輕鬆愉悅的情緒。

  「萬乘之尊不入不測之地。」皇帝冷笑了一聲,重複了昨日范閑在澹州進諫時的話語,說道:「朕知道這兩日你在擔心什麼,朕來問你,若是你此時在京都,你是那個女子,你會如何做?」

  范閑沒有故作姿態地連道惶恐,而是直接陷入了沉思之中。這個問題他已經思來想去無數次,可最後發現,慶國如果發生內亂,京都出現問題,此時被幽禁別院之中的長公主,只有一條路走。

  或許她會做很多事情,但所有事情的中心,一切奪位的基礎,正如昨天日陛下所言,只有一個——殺死皇帝。

  「首先我要脫離監察院的監視,與自己的力量取得聯繫。」范閑有些不自信地說道:「但這件事情必須是幾個月前就開始。我不認為長公主有這個能力。」

  皇帝冷漠說道:「你能相信兩個人便能將一座宮殿點燃嗎?還是在一個雷雨交加的淩晨。」

  范閑搖搖頭,不敢有太多情緒的展示。他通過自己的渠道瞭解了數月前皇宮之變的內幕,知道當時東宮起火,正是太子為了自救,為了驚動太后而做出的行動。當時他只顧著佩服太子兄弟的行動力,此時聽皇帝一說,才想起來這件事情有蹊蹺。

  「朕殺了那麼多人,她一點反抗都沒有。」皇帝說道:「卻還有多餘的心思放在東宮,助太子一臂之力。朕這個妹妹,行事總是這樣的讓人看不明白。若說她能夠躲開監察院的監視,與她的那些人聯繫,朕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

  由這段對話可以聽出,皇帝在經歷了妹妹與兒子的背叛……錯!應該說是他自以為是地逼著妹妹與兒子背叛,還是未來到的背叛後,整個人的性情有了極細微的變化,已經將范閑這個自幼不在身邊,入京後表現的格外純忠隱孝的私生子,當成了最可信任的人物。

  然而這種信任卻讓范閑感覺壓力倍增,他揉了揉有些發澀的喉嚨,看了陛下一眼,繼續說道:「如果說數月之前,長公主便已經聯繫到了她的人,那她只需要等待一個時機。而臣以為……陛下此時遠離京都,便是最好的時機。」

  「你只需要說她會怎樣做,不需要時時刻刻提醒朕這一點。」

  「是……臣以為長公主殿下會傾盡她二十年未經營的所有力量,務求在大東山或是回京途中雷霆一擊,不論成敗,封鎖陛下的消息,向天下妄稱陛下……已遭不幸,由太子或二皇子繼位。」

  「不用說不論成敗這種廢話,既然要做,她自然是要朕死的。」

  范閑的分析很粗淺,很直接,但長公主李雲睿如果真的能輕身而出,她一定會這樣選擇。所謂陰謀,最後還是一個生死的問題,勝負的問題,只要生死已定,勝負已分,她在京都有皇子們的支持,有葉秦兩家的支持,再把皇帝遇刺的事情往范閑的身上一扔……那把龍椅有誰不能坐?除非陳萍萍領著可憐的區區五百黑騎再次造反去。

  他低頭說道:「陛下既然來此,自然胸有成竹。」

  皇帝看了他一眼,幽幽說道:「雲睿能有什麼力量?君山會?朕現在想來去年應該聽陳院長及你一言,將那個勞什子破會掃蕩乾淨才是。」

  「君山會只是一個鬆散的組織。」范閑重複了一遍自己岳父大人的推論,「關鍵是長公主能夠調動怎樣的力量。」

  「大東山孤懸海邊,深在國境之內,根本無法用大軍來攻。」皇帝冷笑說道:「萬里登天梯,若有人敢來刺殺朕,首先要有登天的本領才行。」

  范閑微微低頭,明白皇帝說的是什麼意思,大東山的位置很妙,難以發動大軍來攻,北面澹州連環的高山懸崖,阻住了最後一絲軍隊的危險。

  既然不用考慮這點,要刺殺一國之君,更是天下第一強國的君主,只能動用刺客,而一般的庸手根本沒有什麼意義,連最外層禁軍的防禦圈都突破不了,更何況山峰頂上那逾百名可怕的虎衛高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若長公主真有心刺駕,刺客的水準可想而知。

  「葉流雲是君山會的供奉。」范閑沉默說道:「長公主自身的高手不多。但臣經歷山谷狙殺一事後,總以為朝中有些人,現如今是愈發地放肆了。放肆之人,無論做出什麼事情來,都不出奇。」

  這說的自然是慶國內部那些軍方的大老們,如果這些人集體站到皇帝的對立面,會是什麼樣的狀況?

  皇帝沒有接范閑的話,只是靜靜說道:「朕此次親駕東山,不止你疑惑,便是那兩位大學士也極力反對,可朕依然要來……其一,自然是因為朕在宮中呆的久了,朕想出來走走,看看當年經過的地方。其二,承乾傷了朕心,朕要廢他,便要光明正大地廢,不能予人半點口實。」

  范閑想了起來,身旁的這位陛下,大概算的上是有史以來最勤勉也最古怪的皇帝,自登基以後,尤其是在大的戰事結束之後,陛下便再也沒有出過京都,沒有進行那些盛世之君例行的全國旅遊活動。

  甚至陛下連皇宮都很少出,范閑只知道在太平別院外看見的那一次。

  皇帝忽然頓了頓,微笑說道:「第三個原因很簡單,朕便是刻意要給雲睿一次機會,看看那個君山會……是不是真的能把朕這個君王給刪除了。」

  范閑搖頭說道:「還是臣說過的那些話,何需行險?何需來此?陛下乃天下之主,一道旨意下去,君山會那些殘存立馬土崩瓦碎,根本不值一提。」

  「是嗎?可葉流雲呢?」皇帝微微一笑,眉頭漸漸舒展。

  范閑語塞,此時才終於明白陛下究竟自信到什麼程度,原來他以自身為餌,所謀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君山會的供奉葉流雲!

  慶國大宗師葉流雲!這位飄然海外的瀟灑強者在野,皇帝陛下在朝,二人互相制衡,妥協,才造就了葉家與皇室之間亦忠亦疏的關係。如果皇帝能夠將葉流雲斬於劍下,那慶國的內部就再也沒有一絲毫的力量能夠動搖他統治的基礎。

  換句話說,葉流雲一直是皇帝心頭的一顆毒瘤,而今日來大東山,則是借大東山之神妙,割瘤來了!

  可是范閑還是覺得無比荒謬,就算您有逾百虎衛,有洪公公這個神秘的老怪物,可是長公主若動,肯定有無數力量配合葉流雲,葉流雲即便刺駕不成,以大宗師超凡脫俗的境界,你又怎麼留下他?

  他曾經在杭州城裡親身經歷過葉流雲半劍傾人樓,所以知道葉流雲的實力恐怖到了什麼程度——除非用慶國鐵騎連營,再加上弩箭不斷齊射,或許有可能將葉流雲狙殺于原野之上,可是此時皇帝身在孤峰之中,葉流雲飄然而至,飄然再去,根本不會給虎衛合圍的機會。

  至於山腳下的禁軍,礙於地勢,也無法結成騎兵衝鋒陣勢。

  「怎樣能夠殺死一位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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