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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五


  而在廢儲之事尚未進入高潮時,天下間最兇險的三處邊境之一,卻已經發生了一次高潮,驚得本已人心惶惶的慶國朝臣反而變得亢奮起來。

  最兇險的三處邊境是北齊與北蠻之間的邊境,與西胡之間的邊境,以及……南慶與北齊之間的邊境。

  極北之地連續三年暴雪,凍的北蠻牛死馬斃,只好全族繞天脈遷移,歷經萬里苦征,終於從北齊的北方繞到了南慶的西方,只是為此付出了全族人口十去七八的悲慘代價。

  這是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對於當世來說,更是產生了極深遠的影響。首先是北齊人再也不用擔心背後那些野蠻高大的荒原蠻人,他們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應付一下南邊的慶人——那只手,自然就是一代名將上杉虎。

  而西胡在用了兩年時間消化掉北蠻來投部落之後,實力陡然急增。因為北蠻活下來的人雖然少,但可以熬住萬里奔波,無食無藥之苦的族人,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銳青年男女了。

  慶國腹背受敵,壓力劇增。

  這才有了定州葉家的急援西線,而靖王世子李弘成,此時正在西方和那些胡人們捉迷藏。

  北方燕小乙也提前回營,用強大的軍力,壓制著上杉虎的謀略與北齊人的壞主意。

  而這次邊境線的高潮,正是爆發在北線,征北大都督燕小乙與一代名將上杉虎之間。

  當上杉虎領軍後撤,給燕小乙留下空間時間去思考去準備時,燕小乙卻是根本沒有去思考自己在慶國的後路,去準備迎接慶國皇帝的逮捕,而是直接揮兵北上,挾兩萬精銳,沿滄州燕京中縫一線,突擊北營!

  兵不厭詐,兵勢疾如颶風,燕小乙完美地貫徹了這一宗旨,根本沒有向樞密院請示,也來不及等候慶國皇帝的旨意,便親率大軍,殺將過去。

  而此時,那位在沙場上向來算無遺策的上杉虎,明顯沒有料到燕小乙在自身難保之際,居然還有心思出兵來伐。

  其時北齊軍隊正緩撤五十餘裡,紮營未穩,驟遇夜襲,損傷慘重。而南慶軍隊,總共只付了五千條人命。

  是為滄州大捷。

  在人們的印象中,這似乎是上杉虎第一次吃敗仗。

  當消息傳回京都後,不論是被命令休養的舒大學士,還是在街上賣酒水的百姓,都激動了起來,深埋在慶國人血液中的好戰與拓邊熱情,被這一次「無恥」的大捷調動到了頂點。

  一直飄蕩在京都上空的那片烏雲,似乎也不再那麼刺眼,人們都在想,有了這麼大好的消息,陛下總不至於還要堅持自己的荒謬,與人們的情緒做出相反的事情,那實在不是什麼太好的選擇。

  隨著戰報的來臨,馬上來臨的便是北齊皇帝的國書,在書中北齊皇帝大怒痛駡,言道兩國交好,爾等卻如何如何,十分無恥。

  收到國書之後,慶國皇帝只是笑了笑,便將這件事情交給鴻臚寺與禮部去處理。如今的天下,國境的劃分總是那麼模糊,誰進了誰的國土,總是一個很難說清楚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誤會,過些日子再道歉好了,反正殺了的人也不可能再活過來。

  皇帝微笑對身旁的洪公公說道:「燕小乙不錯,知道用正確的方式來向朕闡明他存在的意義。」

  是的,沒有存在意義的人,那就不應該再存在下去。

  比如太子。

  所以大理寺繼續審問冬襖一案,監察院繼續挖掘太子做過的所有錯事,最無恥的是八處,似乎準備要將太子小時候調戲宮女的事情都寫成回憶錄。

  廢儲之事並沒有因為燕小乙獲得的大勝而中斷,只是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又在群臣失望的注視下,緩慢而不容置疑地推行起來。

  ***

  這一切與范閑都沒有關係。

  他這個時候在一艘民船之上,看著手裡的院報發呆,心想皇帝老子果然比自己還要不要臉一些,看來再過些時日,薛清曾經提到的祭天便要開始了,不知道到時候京都裡那座安靜的慶廟會是什麼模樣。

  找到太子有可廢之理,然後祭天求諭——皇帝乃天子,太子自然是天的孫子,如果老天爺認為這個孫子不乖,那老天爺的兒子也只好照辦。

  這要寫將出來,在史書上會漂亮許多。

  真真無恥之極。

  范閑搖了搖頭,將院報放下。自從薛清開始上書,他便逃離了蘇州,未回杭州,未至梧州,只是喬裝打扮,化成民眾上了民船,下意識裡想離這個政治漩渦越遠越好。

  他也知道二皇子上書保太子的事情,心想老二的心也真夠狠的。

  他又想到滄州大捷一事,眼瞳裡閃過一絲疑惑。對於兵事這種東西,他向來一竅不通,只是總覺得像上杉虎那種恐怖的角色,怎麼會在燕小乙手上吃這麼大個虧?最關鍵的是,輕啟戰事,此乃大罪,臣子百姓們可以像看戲一樣的高興,皇帝怎麼也會像白癡一樣的高興?

  §卷六 第一百零五章 君之賤(下)

  是的,范閑不是跑路,行近跑路,總之是行走在遠離江南,遠離京都,遠離慶國政治風暴中心的道路上。因為他清楚,不論京都的局勢怎樣發展,那位皇帝老子心意已定,誰也不能阻止廢儲一事的發生。

  既然如此,他再做任何動作都顯得有些多餘,而且他很擔心皇上祭天的時候,會不會把自己揪回京都,立在面前當人形盾牌——太子被廢,朝堂上肯定會有許多亂流,范閑算來算去,皇帝肯定會讓自己去與那些亂流進行一下對沖,重新穩定朝廷的平衡。

  這段日子裡,他的情緒一直有些低落,如同前文說過的那般,關於人生的問題,總是在他的腦海裡浮來沉去,他沒有那個精氣神理會這些事情——他心裡清楚,這種時候,自己逃的越遠,就越聰明。

  而且每每想到慶國皇帝要在那座清美寂寞的慶廟中,做出這樣一個決定,范閑的心裡都有些怪異和不舒服——那座廟是他與林婉兒初遇的地方,是他與妻子定情的地方,如今卻變成了權力爭奪的場所,實在有些討厭。

  所以他選擇了遠離。

  當燕小乙率領數萬精兵直撲北營進行夜襲的時候,范閑也在一個微悶的夜裡坐上了大船,從杭州直奔出海口,準備繞著慶國東方起起伏伏的海岸線,進行一次和諧之旅。

  這一次出行搶在了皇帝的旨意到來之前,也沒有通知薛清,進行的十分隱秘——范閑不想再摻和到這件事情裡,所以跑的很堅決,如果慶國皇帝發現自己召喚他的旨意送不到人手上,或許會生氣,但也無法怪罪他。

  他是行江南路欽差,本身就需要坐衙,唯一需要坐衙的職司全在內庫那一塊兒,而他此次喬裝出行,用的就是視察內庫行東路的名義,只不過目的地是澹州。

  回澹州有兩個目的。一方面是去看看奶奶,澹州宅子裡的管家來信說,奶奶最近身體不大好,這讓他很是擔心。二來是要就今後慶國和天下複雜的局勢,徵詢一下奶奶的意見。他自幼在澹州祖母的身旁長大,受其教誨,每當時態變得有些混亂和不受控制時,他總是下意識裡想請奶奶指點迷津。

  或許祖母並不能幫他什麼,但至少可以讓他的心安定下來。

  ***

  大船出了海口,迎著東面初升的朝陽奮力前行著。范閑只來得及欣賞了一下天地間壯闊的景色,便再次回到艙中,坐在那一大箱子白銀的旁邊,偏著頭開始數數。

  數的是院報中夾著的滄州大捷報告。范閑數來數去,也沒覺得這次大捷有什麼問題,只是這次戰爭或者說局部戰鬥發生的時間有些古怪——他的眉頭皺了起來——這些天他已經在著手安排,一旦慶國局勢定下來後,自己應該怎樣處理,監察院要不要讓出去,皇帝會怎樣安排自己。可是細細品忖著,總覺得自己似乎想的太早了些。

  狡兔死,走狗就算不入鍋,也沒太多肉吃,但現在的問題在於,狡兔非但未死,而且一直表現的過於老實。

  準確來說,長公主李雲睿一日未死,范閑就不認為這件事情會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又過數日,京都那邊廢儲的事項應該進行到後段了,但范閑此時孤懸海上,並不知道事情的進程。因為不想接聖旨,他甚至讓船隻與監察院的情報系統暫時脫離了聯絡,就像一隻黑色的、有反雷達功能的飛機,在大海上孤獨地飄蕩。

  這日船到了江北路的某座小城。他所乘坐的民船是用那艘監察院兵船改裝而成,一般人瞧不出來問題,所以他本以為這一路回澹州,應該會毫不引人注目才是。

  不料那座小城裡的官員竟是恭恭敬敬地送來了厚禮,也未要求見面,便自行撤去。

  范閑有些迷糊,心想這個小官怎麼猜到自己在船上?

  王啟年笑著說道:「大人氣勢太足。」

  這馬屁拍的太差勁兒,於是范閑表示了不滿意,將目光投往到另一位姓王的仁兄身上。

  王十三郎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說道:「誰知道呢?我看你似乎挺高興收禮的。」

  范閑被他說穿了愛慕虛榮的那一面,有些不樂。王十三郎開懷一笑,走到了船邊,手握青幡,有如一個小型風帆,看上去顯得十分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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