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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三


  在平日,天邊應該已經有魚肚白了,然而今天烏雲太厚,天色還是那樣的黯淡。

  一頭繚亂頭髮的費介從府邸旁的街角走了出來,對圍在府邸四周的六處刺客們點了點頭,然後離開。

  六處刺客們蜂擁而入,然而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他們清楚,這座府邸裡隱藏著長公主最強大的武力,最秘密的情報,最親信的心腹,最……然而卻沒有任何抵抗。

  所有的信陽高手,還在睡夢之中就已經被費介布下的毒迷倒了,偶爾有幾位內力精深的高手,在六處劍手的刀劍侍候下,也馬上魂歸黃泉,永久沉睡。

  別府中一院的死人。

  信陽首席謀士黃毅滿臉絕望地看著沖入門來的六處劍手,前些日子,這位謀士便被范閑用毒殺掉了半條命,今天又被范閑的師傅種了一次毒,早已沒有任何還手的機會。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自己的頭腦還沒有發揮足夠的作用,在慶國的歷史上,連一星半點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卻……要死去。

  一柄冰冷的劍,中斷了他的思考,刺入了他的咽喉,讓他死亡。

  進入後院,六處的劍手更是沒有給那些年輕貌美的男子們任何說話求饒的機會,用極快的速度,將他們殺死,然後開始處理屍體。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就在六處劍手們沖入長公主別府之前,費介開始種毒的那一刻,一個叫做袁宏道的人,當年林相爺的摯交,這一年多裡,最得長公主信任的謀士,滿臉驚恐蒼白之色,從府邸後的那個狗洞逃了出去。

  §卷六 第八十八章 皇宮裡的血與黃土

  天還未亮,驚魂難定的袁宏道沿著西城的一條小巷,往荷池坊那邊逃竄,一路上小心翼翼,避過了監察院的追捕和京都守備師的巡邏,好不容易來到了一間民房中。

  他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有些木然地坐在了桌邊,傻傻癡癡的,許久說不出話來。在他的這一生當中,不知道做過多少大事,甚至連前任相爺也是被他親手弄了下來,可是今天淩晨的這一幕,仍然讓他感到了驚心動魄。

  想必長公主別府裡的所有人都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人都是被袁宏道害死的,而問題在於,在所有人的認知中,袁宏道如今都是長公主身邊的親信,所以如果先前他不逃,只怕也會當場被監察院六處的劍手殺死。

  如果費介沒有搶先出手的話。

  ***

  這間民房是監察院最隱秘的一個中轉站。袁宏道側頭,看見桌上擺著一杯茶,他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潤一潤極為乾澀的嗓子。

  「你難道不怕這茶裡有毒?」

  一個中年男子微笑著從內室裡走了出來,正是小言公子的父親,前任四處統領,言若海。

  袁宏道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後輕聲說道:「我本來就沒有指望還要活下去。」

  在這位慶國最成功的無間行者看來,今天淩晨這半個小時的緝捕,已經說明了陛下不再容忍長公主,而且他相信,以陛下與陳院長的行動力,只需要半個時辰,長公主一方就會被清掃乾淨。

  如果長公主不再構成任何威脅,那自己這個死間,自然也會被抹去存在的痕跡,但是袁宏道並沒有一絲悲涼的感覺,因為從很多年前開始跟隨林若甫起,他就做好了隨時為慶國犧牲的準備。

  然而言若海只是笑了笑,取出了為他準備好的一應通關手續與偽裝所需,說道:「你很久不在院中,或許不清楚,陛下和院長大人,從來都不會輕易拋棄任何一位下屬。」

  袁宏道微微一怔後,苦笑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又有一位穿著平民服飾的女子滿臉驚惶地從後門閃了進來。等這位女子看清了袁宏道的面容,不由嘴唇大張,露出驚愕的表情,似乎怎麼也想不到對方會出現在這裡。

  袁宏道也無比驚訝,因為他曾經在信陽見過這個女子,當時這個女子的身份,是長公主身邊的親信宮女……原來這位宮女,竟也是陛下的人?

  言若海看了那位宮女一眼,皺眉說道:「你出來的晚了些。」

  那名宮女低頭覆命:「昨天夜裡,我剛離開,洪公公就親自出馬圍住了廣信宮……我不敢隨意行走,所以慢了。」

  言若海看了二人一眼,說道:「二位都是朝廷的功臣,陛下和院長大人對二位這些年的表現十分滿意。今天事情急迫,所以只好讓你們照面,也防止日後你們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帶來不必要的損失。」

  沒有太多多餘的話語,言若海交待了幾句什麼,便開始著手把監察院最成功的兩位密諜往京都外送。

  袁宏道皺著眉頭說道:「我們去哪裡?」

  「你回信陽。」言若海一字一句說道:「在信陽去等著。」

  袁宏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頭來問道:「你是說……長公主還會回信陽?」

  「以防萬一。」言若海輕聲說道:「皇家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至於回信陽之後,怎麼解釋,我會慢慢告訴你。」

  他又轉頭對那位宮女說道:「你就潛伏在京中,日後若有變故,還需要你入宮。」

  最後這位名義上已經退休的監察院高級官員很誠懇地向袁宏道和那名宮女鞠躬行禮,說道:「辛苦二位了。」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言若海看著窗外的那堵圍牆,想著剛剛離開的那位同僚,微微皺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之後,他笑了起來。

  以長公主的實力城府手段,監察院只需要半個時辰,就可以挖出她在京都那些隱而不發的勢力,用最快的速度,最雷霆的手段清掃乾淨,顯得那樣的輕鬆自在……完全不符合世人對長公主的敬畏評估,便是因為,監察院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在長公主的身邊埋了兩顆釘子。

  尤其是袁宏道這枚釘子,更是早在長公主瞧上了那個科舉中的俊俏林書生時,便被安排在了林書生的身旁。

  如果說那位宮女,只是掌握了一些長公主的性情喜好,同時安排了洪竹「湊巧」發現那件陰私事,而袁宏道如今身為信陽謀士,對於長公主的實力,目標,則是無比清楚。

  有這樣一個人暗中幫監察院傳遞消息,長公主一方,又哪裡禁受得住監察院的風吹雨打,之所以陳萍萍從來就沒有把長公主當成值得重視的敵人,之所以今日監察院的出手顯得如此準確與眼光毒辣,皆因為此。

  袁宏道是監察院建院之初撒出去的第一筐釘子,經歷了這麼多年朝堂天下間的磨損,那筐釘子也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然而如今的他卻不知道,現今的監察院早已不是當年的監察院。

  陳萍萍早已冷漠地橫亙在了這些人與陛下的中間,所謂架空,便是如此。一切為了慶國,還是這些人的心中執念,但事實上,他們的一切,必須由陳萍萍安排。

  ***

  天還是烏黑一片的時刻,那座極大的宅院裡,那位喜歡種白菜的老爺子就已經起了床,用木瓢盛水澆地。

  軍方最德高望重的大老,秦老爺子年紀大了,所以起床也比一般人要早一些。

  今天他的二兒子起床也很早,如今擔任了樞密院副使,卻被迫從京都守備中脫離的秦恒,滿臉憂色地從前園趕了過來,身上胡亂披了件單祅。他湊到老父親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雖然他如今已經不是京都守備統領,但畢竟秦家在軍中耳目眾多,在第一時間內,就知道今天淩晨京都的異動,監察院的行動。

  秦老爺子微微皺眉,蒼老的面容上現出一絲驚訝:「陛下對長公主動手……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慶國皇帝陛下會在安靜這麼久之後忽然動手,尤其是在長公主這幾個月來表現如此乖巧的背景情況下。

  「我們應該怎麼做?」秦恒擔憂問道。如果皇帝陛下今天的行動,只是一個大行動的開始,那接下來倒黴的會是誰?

  「我們什麼都不要做。」秦老爺子歎了口氣,說道:「難道你想造反?這種話問都不該問。」

  「可是……長公主知道咱們家的一些事情。」

  秦老爺子冷笑說道:「什麼事情?明家的幹股還是膠州的水師?膠州那邊你堂兄在處理,不會有什麼把柄落在宮裡,至於明家……陛下總不至於為了一成幹股就燒了我這把老骨頭。」

  「但……」秦恒還是有些擔心,「今天如果長公主失勢,我們不出手……日後朝中便是范閑一派獨大,我很擔心范閑將來會做些什麼。」

  秦老爺子皺緊了眉頭,說道:「關鍵看今天李雲睿能不能活下來。」

  「您是說陛下會賜死長公主?」秦恒瞪大了雙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怎麼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陛下難道就不怕朝廷大亂?」

  秦老爺子冷笑連連,說道:「如果我是陛下,對付長公主這種瘋狂的角色,要不就一直不動,要動就要殺死……不過你說的也對,宮裡還有一位太后,陛下又是個珍惜名聲的君主,所以李雲睿不見得會死。」

  「如果李雲睿死了,我們做什麼都沒有用。」秦老爺子將木瓢扔到地上,說道:「如果她能夠僥倖活下來,我們現在也是什麼都不能做……相信我,只要她能活著,將來的反擊一定十分瘋狂,到時候……我們就有機會了。」

  ***

  宮門緊閉,門上的銅釘像是幽魂的突出雙眸,盯著宮牆外那些面帶憂色的人們。在宮外等消息的人不多,主要是大皇子和京都守備謝蘇一行人。他們看著緊閉的宮門,不知道裡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但他們已經知道,監察院已經把長公主一方的高級官員盡數逮捕,送到了大理寺中。

  大皇子眉頭皺的極緊,片刻後忽然說道:「不行,我要進宮,進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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