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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三


  「要不然……咱們就和去年一樣,再看看?」右師爺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個和稀泥的法子。

  薛清忽然雙眼一睜,兩道寒光射了出來:「看……當然要繼續看下去,但不能光看,范閑只是行江南路欽差,他就算有辦法在明面上趕走明青達,可暗底下卻不方便讓監察院出手……總要照顧一下江南的民心。」

  江南總督大人最後說道:「調州軍看住明園和明家的那一千私兵……如果范閑沒辦法,咱們就繼續看著,如果范閑成功,咱們就得幫他把這些人吃掉!」

  右師爺顫著聲音說道:「大人,調兵殺人……如果被宮裡那些人知道了,會出大麻煩。」

  薛清揮揮手中范閑寄來的親筆密信,平靜說道:「他既然敢做,就一定對京裡的局勢有把握,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可不是一個傻子……寫信告訴我,便是要分我功勞……可這一年江南路衙門什麼都沒做,如果想分這筆功,就一定得出力。」

  忽然間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薛清皺了皺眉頭。師爺上前開門,一位江南路衙門的下屬官員惶急走了進來,來不及躬身,直接對薛清稟報道:「總督大人,明家出事了!」

  明家出事了?

  薛清在心中一驚,暗歎范閑動手好快,面色卻依然平靜,問道:「具體講來。」

  那名官員吞了口口水,說道:「上午的時辰,內庫轉運司衙門上明園收了一批帳,名目好像是銀鏡。」

  薛清知道那批銀鏡被范閑使人砸碎的內幕,眉頭微皺,也不禁有些心疼,問道:「那又如何?明家簽了協議,這銀子自然是要給的。」

  這話明顯是偏著范閑那邊,朝廷對付商家,總是這樣的不要臉。

  「關鍵不是這筆銀子。」那名官員看了總督大人一眼,小心說道:「聽說……明家的周轉出了問題,與他家有關聯的幾家錢莊……現在都去明園裡逼債了!」

  逼債?

  薛清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明家在江南綿延百年,敢上明園逼債的……可沒有幾個,一則明家銀子多,二則也沒有錢莊願意得罪他家,這……這怎麼今天卻忽然變了?薛清的心裡馬上轉過無數個念頭,難道范閑整了明家一年,竟把明家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如果明家真的還不出錢,被那些錢莊們逼的商行賤賣,家族大亂……這……薛清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明家一家要讓朝廷控制,但是……明家不能亂!

  明家一旦真的破產,不說那族中的數萬子弟,與之息息相關的江南百姓怎麼辦?

  「太平錢莊也去了?」

  「沒有。」

  「派人去明園外盯著。」聽到明家最大的合作夥伴太平錢莊沒有參與此事,薛清心下稍安,但面色依舊陰沉,吩咐道:「告訴那些人,明家與錢莊間的糾紛朝廷不管,但是明家不准倒!」

  ***

  范閑和薛清一樣,都很明白皇帝老子的意思,明家是要吃的,而且要整個吃過來,吃相還不能太難看,不能讓明家自身的實力折損太多,從而影響了整個江南的穩定。

  所以他不會眼睜睜看著明家倒,明青達也不可能看著明家倒,所以此次逼債並沒有存著清盤的念頭,只是想謀取一些……極大的好處。而今日,之所以是幾家錢莊一起去明園要錢……純粹是因為范閑依然存著一絲奢望……能夠把招商錢莊的幕後東家掩藏起來。

  ***

  這世道,欠錢的永遠比借錢出去的有道理,有底氣,所以明家當代主人明青達捧著微溫的茶碗,一口一口緩緩啜著茶水,眼皮子都懶得抬一眼,雖然他的下方坐著的是各家錢莊的代表,從名義上來說都是他的債主。

  而那些錢莊的掌櫃們也沒有身為討債人的自覺,很猥瑣地坐在椅子上,只敢放上三分之一屁股,偶爾抬眼看看明家主人,眼中便會閃過一絲害怕,哪裡像是來討債的。

  這些錢莊掌櫃知道自己都是小螞蟻,只要明家主人動動手指頭,就可以把自己捏死,把自己從江南這塊地方上趕出去,但是今天他們不得不來,因為連著一年明家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已經讓他們起了擔心,加上被有人心挑弄了一番,今天就都彙聚到了明家的會客廳裡。

  他們代表著資本,雖然銀子不多,但依舊是資本。資本最心疼自己,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損失。尤其是這一個月裡,所有的人都知道,監察院對明家的打擊力度又大了起來,明家連受損失……而最近那批銀鏡的報廢,今天上午內庫轉運司的逼銀,終於成功地壓垮了這些錢莊掌櫃們的心理防線。

  一位老掌櫃苦著臉,恭恭敬敬說道:「明老爺,明家執江南商界牛耳已近百年,若說還不出銀子……那是誰也不信的,只是最近市面上傳言極多,總想來求老爺子給咱們這些人一個准話。」

  「准話?」明青達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這些螞蝗一般的無恥東西!往常跪著上門,自己都懶得正眼看一眼,如今居然敢來……向自己討話!

  明老爺子根本不在乎這些錢莊掌櫃,就算現在明家的周轉再困難,還掉這些銀子也還是綽綽有餘,他的眼角餘光只是淡淡瞥著一直安靜坐在最後方的那位掌櫃。

  那位掌櫃是招商錢莊的大掌櫃,身後站著一位面相英俊的年輕人。招商與明家的關係,沒有太多人知道,招商錢莊在江南的名聲也並不響亮,所以他坐在了最後面。明青達心裡有些不祥的預感,招商錢莊今天來湊什麼熱鬧?

  他沒有興趣再和這些掌櫃們說什麼,端起茶碗送客,同時冷漠地讓這些人去帳房裡把所有的借貸清掉,攏共十幾萬兩的債務,明家受不得這種屈辱。

  那些錢莊掌櫃們心中大喜之後複又大驚,首先是錢終於拿到手了,雖然損失了些利息,驚的卻是,看明家這種豪氣……難道是自己這些人收到的風聲有問題?

  ***

  所有的掌櫃們都退了出去,明青達偏著頭饒有趣味地看著一直未動的那位掌櫃,輕聲說道:「我知道,他們都是被你勸著來的。」

  招商錢莊的大掌櫃溫和笑了起來,並沒有反駁這句話。

  明青達眉頭微皺說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都是在商界浮沉了無數年的老狐狸,從這一年與招商錢莊的配合看來,明青達心知肚明,這位從不出名的錢莊大掌櫃,當年也一定是位狠角色,此時所有的閒雜小蝦都走了,二人說話便直接了許多。

  明青達清楚明家向招商錢莊一共調了多少的銀兩,如果招商錢莊先前也加入到逼債清盤的隊伍之中,明家就只能去賣田賣房,就算此次支撐下來,家族也會元氣大傷……而對方既然一直沉默到現在,那肯定也不會是看明家笑話的,一定另有所求。

  而以招商錢莊手中握著的那些借據,確實已經有資格從明家手上要些什麼。

  大掌櫃微微一笑,說道:「明老爺子,我家東家要……與您合作。」

  合作?明青達的眼睛眯了起來,寒光一放即斂,錢莊與商家合作,是怎樣的合作?他閉目沉思片刻,便輕聲說道:「不行。」

  不行二字雖輕,卻是擲地有聲,不容人置疑。

  大掌櫃似乎也沒有想到明家居然會如此直接地拒絕,微微一怔後依舊是笑了起來:「不行……也要行。」

  明青達猛睜雙眼,用一絲憐惜與不屑的目光盯著掌櫃,冷冷的聲音從牙縫裡滲了出來:「你……是在威脅我?」

  「不敢。」錢莊大掌櫃溫和說道:「只是一個請求。」

  明青達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他沒有去問對方威脅自己的憑恃,這一年裡向招商錢莊借了不少錢,這就足以讓對方說話多了幾分底氣。

  大掌櫃不急不緩說道:「在商言商,如今的局面,明老爺您也清楚,如果我錢莊憑條索銀,明家的周轉馬上就要斷了,您拿什麼去供內庫的後續銀子?那位小范大人可等著您拿不出銀子……就可以斷了您的行東路權。明家雖然富庶強大,可是……這皇商的身份總不能不要,內庫流出的銀子總不能不要。」

  明青達沉默了下來,知道對方說中了自己的要害,明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流水周轉已經漸有乾枯之象。

  「調銀條契上寫的清楚,沒到時間,你們一兩銀子也別想拿回去。」事到如今,明青達依然沒有一絲慌亂,因為他有足夠的底氣。

  不料招商錢莊大掌櫃微微一笑說道:「誰說不能拿回去?條契上寫著,若錢莊願以淺水價出契,您就必須在五日之內還銀,這官司……即便是打到京都去,也是我贏,您還是必須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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