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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七


  依照明蘭石看來,既然朝廷打壓的這麼凶,內庫又被范閑牢牢把持住,明家再想如往年一樣從內庫裡謀取大額利潤已經不可能,應該趁著現在和緩的時機,漸漸地從這門生意裡退出去,憑藉明家在江南的大批田產和各地網絡,不再做內庫皇商,轉而進行慶國與東夷之間的進口貿易。這樣一來可以讓朝廷和欽差大人領情,二來也可以保住明家的基業。

  但明青達堅決反對這個提議,縱使現在明家支撐的十分辛苦,他依然不允許家族有絲毫脫離內庫,往別的方向發展的意思。

  二姨太離開了前堂,明青達看著自己的兒子皺眉說道:「你昨天夜裡的提議……不行。」

  「為什麼?」明蘭石難過說道:「誰能和朝廷做對?如果我們這時候不退……等范閑再回江南,只怕想退也退不成了。」

  「范閑能做什麼?」明青達看了他一眼,說道:「難道他能調兵把咱們全殺了?」

  「哼,誰知道呢?那位欽差大人可是皇帝的私生子,如果他真的胡來……還會怕誰?」明蘭石明明知道范閑不可能用這種法子,可依然忍不住說道。

  「我們在宮裡也是有人的。」明青達皺眉說道:「太后皇后長公主……這些貴人難道就敵不過陛下的一個私生子?」

  「那生意怎麼辦?如果范閑還像去年一年裡這麼做……我們明家要往裡面填多少銀子才能彌補虧空?」明蘭石憤憤不平說道:「以前做內庫生意,想怎麼賺就怎麼賺,如今是做一單賠一單,定標的時候價錢定的太高,根本不可能有利潤,又被監察院的人天天鬧……父親,這樣下去,支持不了多久,再搞三個月,我看族裡就要開始賣田產了。」

  「急什麼?」明青達不贊同地說道:「內庫的生意一定要做下去,這是長公主的意思。如果我們這時候脫了手,范閑也許會放過我們,可長公主那邊怎麼交代?沒了內庫的標額,我們明家就只是一塊肥肉,隨時可能被人吃掉。」

  他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在一年前就對自己的兒子說過。

  「那……至少往東夷城那邊的貨……少出一些,也可以少賠一些。」明蘭石試探著說道。

  明青達搖搖頭,斬釘截鐵說道:「不行!不能得罪四顧劍……我們還需要太平錢莊的現銀。」

  說到現銀,父子二人同時沉默了起來,在朝廷與范閑的全力打壓之下,明家一直能挺到現在,還能夠把族中的萬頃良田保住,靠的就是與東夷城的良好關係,太平錢莊與招商錢莊源源不斷的現銀供應。

  「萬一……我是說萬一,太平和招商覺得咱們家挺不住了,要收銀子怎麼辦?」

  「收銀子?我們抵押的是田產和商行。」明青達冷笑說道:「錢莊拿了這些去能有什麼用?難道還能賣掉?他們只有繼續支持咱們……不然收回去的只是些死物,根本不能掙銀子的死物。」

  「我們該怎麼辦?」

  「熬下去!」明青達站了起來,微微握緊拳頭,咳了兩聲,堅定說道:「只要太平錢莊和招商那邊沒問題,我們就可以熬下去,范閑拿我們也沒有辦法。」

  「要熬多久呢?」明蘭石看著這一年家族的風風雨雨,精神上實在是有些支撐不住了。

  「熬到范閑垮臺,熬到陛下知道他錯了。」明青達雙眼深陷,疲憊之中帶著一絲擰狠說道:「哪怕兩年三年,也要熬,我們必須等京都那邊的動靜。」

  「可是現在家裡要銀子的地方太多,只怕還要繼續在錢莊裡調銀。」明蘭石憂心忡忡說道。

  「族裡的份額……被逼著給了夏棲飛一份兒。」明青達閉目算著,「就算老三老四這兩個姨娘生的有異心,他們手頭也沒有什麼,絕大部分在咱們手頭,錢莊那邊調銀不要越線就好。」

  老謀深算的商人,雖然並不認為太平招商錢莊會忽然在鍋下抽出柴火,可是一直謹慎小心的他,當然知道要把風險壓在最下方。

  ***

  蘇州城那條滿是錢莊當鋪的街道並不怎麼長,青石砌成的街面顯得格外清靜,能夠到這裡來的人,不是窮到了某種地步,就是富到了某種地步。

  明蘭石身為明家的接班人,自然是後者,所以當他悄悄來到那家掛著招商青幡的錢莊時,馬上被招商錢莊的大掌櫃恭恭敬敬迎了進去。

  自從范閑下江南以來,明家向外支銀的力度便大了起來,尤其是內庫奪標一事,以遍佈天下的太平錢莊的雄厚實力,一時間也無法籌措到如此多的現銀,所以明家冒險求助於招商錢莊。

  沒想到招商錢莊竟是千辛萬苦地應了下來,這一次的合作給明家留下了極為良好的印象,在進行了很詳細的背景調查之後,明家確認了招商錢莊的資金來源是當年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家的遺產以及東夷城的一個家族,便放下心來。

  雙方的合作日漸增多,親密無間,招商錢莊已經成為太平錢莊之外,明家最大的合作者,一年多的時間,明家已經在這家錢莊裡調出了三百多萬兩銀子。

  明蘭石今天又是來調銀的,雙方很熟絡地簽好了契結書和公證書,履行完了彼此的手續。

  招商錢莊的大掌櫃忽然面露為難之色,說道:「明少爺,有一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明蘭石眉頭微皺,心裡卻咯噔一聲,心想莫不是招商錢莊忽然對明家產生了某種懷疑吧?

  果不其然,那位面相普通的大掌櫃試探著說道:「這兩月裡不錯,可是聽說……欽差大人馬上就要回江南了。」

  明蘭石冷哼一聲,心想整個天下都知道自家與欽差大人范閑不和,可你招商錢莊以前不怕,怎麼現在卻怕了起來?

  大掌櫃溫和笑著說道:「明家執江南商界牛耳百年,咱家一個小小錢莊自然不敢懷疑什麼,只是……提醒少爺一聲,這天下掙錢的買賣多了去了,何必非要和朝廷爭氣?」

  明蘭石心裡一動,這正好契合了他想將明家轉移到另一條軌道當中的意圖,只是他畢竟不是明家當事人,對於這位大掌櫃忽然的提醒也產生了一絲懷疑。當著這個外人的面,他自然不肯說什麼,微笑說道:「什麼生意能比內庫掙錢?」

  大掌櫃呵呵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什麼。

  ***

  待明家的馬車離開那條青石板組成的街道後,招商錢莊的大掌櫃微佝著身子,回到了後面禁衛森嚴的內庫房,庫房裡存放著現銀和各處開來的票據,而大掌櫃明顯很重視手頭明家的這張調銀單,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個單獨的木格裡,眼光瞥了一眼裡面。

  裡面的單據已經很厚了,如果招商錢莊此時逼著明家還錢,明家又不可能與朝廷毀約,從內庫出銷事宜中脫離出來,那就只有變賣自己雄厚的家產還錢。

  當然,招商錢莊不會做這種事情。

  大掌櫃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笑著對身旁的助手說道:「明六爺借了多少銀子了?」

  「已經超出額度了。」那名助手恭恭敬敬說道,他對於大掌櫃的手段十分佩服,因為他清楚,此時的招商錢莊實際上已經擁有了接近一半的明家,雖然明家的產業價值絕對不止這些,但是財富這種東西,一旦反映在票據上,一旦處於某種比較巧妙的時刻,總是會縮水很多的。

  「那位客人……帶著印契?」

  「是。」

  大掌櫃點了點頭,知道主人家準備動手了,只是……他不是還沒有回江南嗎?

  在招商錢莊背後的那間偏房裡,大掌櫃一眼就瞧見了那張青幡,恭敬請示道:「這位大人,接下來應該怎樣做?」

  王十三郎一入蘇州,便來到了招商錢莊,他當然知道這家錢莊與明家的合作關係,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不,應該說是全天下的人都沒有想到——這家錢莊……居然是范閑的!

  他的嘴唇有些發苦,再一次感覺到師尊為何會如此重視范閑,為什麼會讓自己來代表他的一部分態度,他也清楚,范閑在那間破神廟裡和自己說的話並不虛假,招商錢莊已經擁有了明家足夠多的借據,在這件事情裡,自己只是一個要帳的打手……並不可能改變這一切。

  就算他此時通知東夷城,通知明家,也不可能改變已經註定的事實。

  明家完了,準確地說,在明青達跪在范閑面前,暗中殺死明老太君,以悲戚的態度,求得天下的同情,把范閑的雷霆一擊拖住之前……明家就已經完了。

  明家所做的這一切努力,都只是很多餘的動作,很無力的掙扎。

  范閑之所以一直沒有動手,是因為他以前還要對付來自京都的壓力。而現在他動手,一定是因為他清楚,京都裡的貴人們再也沒有多餘的力量可以幫助到明家了。

  王十三郎皺起了眉頭,心想范閑會用什麼樣的手段,拖住京都裡長公主對明家的支持呢?

  「我不懂這些。」王十三郎歎了口氣,「什麼時候去要帳,我跟著你去。」

  大掌櫃笑了笑,很久以前,他是戶部一名很成功的官員,現在,他是一名很成功的高利貸操作者,對於清鋪這種事情,他很拿手:「東家那邊還會有行動配合,麻煩大人在蘇州城裡多等幾天。」

  王十三郎心想,范閑要清算明家,光靠借據肯定是不夠的,他還會有什麼動作呢?

  ***

  范閑在江南的動作提前開始,因為他需要打這個時間差,而真正導致江南動作的京都動作,也在這一刻慢慢開始了。

  二月中的一天,被拖的焦頭爛額的東夷城繡布莊老闆終於得到了一個好消息,送出去的銀票起了作用,明天,對,就是明天,繡布……就要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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