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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七


  藥是關鍵,但又不是關鍵,關鍵的還是太子的心,藥或許能起到一定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是這種行事的手法實在罕見厲害。范閑猜忖著,如果那藥真的有問題,那會是誰做的呢?

  轉瞬間,幾個人名馬上浮現在他的腦中,有動機做這種事情的,不外乎是時刻恨不得把長公主和太子掀落馬下的自己,還有那位有了葉家之助,卻開始隱約感覺到太子要搶走自己在長公主心中地位的二殿下。

  甚至有可能是……皇帝。

  馬車中的范閑悚然一驚,下意識裡搖了搖頭,雖然他對於皇帝一直有所防范,可是皇帝對他著實不差,不像是這種人。而且不說皇帝本身對長公主就多有歉意,便是他想打掃庭院,又哪裡屑于用這種滿天灰塵的手段。

  當然,第一個湧上范閑心頭的名字,其實是陳萍萍,因為從藥,他很自然地想到了費介。可是什麼都查不到,他不敢冒險去查,自然無法確認什麼,只好收手。

  馬車行至一偏僻宅院,正是當年王啟年用幾百兩銀子買的那間。范閑逕直走了進去,在最里間的那個房間裡搬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沉默地看著對面那個枯乾老頭兒。

  王啟年苦著臉說道:「子越在外面辭行,他明天就去北齊,沐鐵那傢伙不敢接一處……」

  范閑揮手止住,直接說道:「你知道我要聽的不是這些事情。」

  「您去找言大人也好啊。」王啟年哭喪著臉說道:「下官又不擅長這個……再說……這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

  范閑瞪了他一眼,說道:「何罪之有?又不是我們搞的破事兒。」

  王啟年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就算不是滅九族,可是自己知道了那件事兒,如果讓宮裡的人知道了,自己這個監察院雙翼就算再能飛……只怕也是逃不過死路一條。

  范閑溫和一笑,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說道:「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你是我最最信任的人……再說了,我的事你都清楚,隨便哪件都是掉腦袋的事兒,還怕多這一件?」

  王啟年忽然很後悔,從北齊回來後,自己就應該按照小范大人和院長的意思,馬上接手一處,而不是又回到小范大人身邊重掌啟年小組,那樣的話,自己一定看不到那個瞎了眼都不該看到的箱子,一定聽不到那個聾了耳都不該聽到的秘聞。

  ***

  「有人在查。」陳園淡雪中,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披著一件厚厚的裘氅,看著園子裡的那塘水面上漸漸凝結的冰碴,微笑說道:「查的很巧妙,藏的很深,還不能確認是什麼人。」

  費介看了院長大人一眼,搖頭說道:「離預定的時間還有三個月,希望不要出麻煩。」

  「不知道瘋姑娘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陳萍萍歎了口氣,「不過小姐說過,駱駝真正的死亡,只需要壓上最後一根稻草……我活不了幾年了,這根草必須趕緊放上去。」

  §卷六 第六十七章 萬物有法

  費介沉默地看著輪椅上的老頭兒,他知道陳院長對自己的身體有足夠清醒的認識,以至於他想安慰些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來。

  監察院是當年慶國新生事物中最黑暗的一部分,真正能夠瞭解大部分歷史,查知陳萍萍心意的,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了這位用毒的大宗師一人。

  「年中。」陳萍萍加重語氣,著重說了一下時間,「你離開京都後就不要回來了,我知道你這輩子全天下都去過,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坐海船去那些洋人的地方,去看看他們的藥物是怎麼做出來的。既然你有這個願望……還是早些去吧。」

  費介暫時沒有說話,他心裡清楚,以自己曾經在軍中發揮過的作用,宮裡那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影響到自己,而院長大人會催促自己離開慶國,坐上海船,是想在事情大爆發之前,讓自己去完成人生的理想,讓自己脫離那件事情。

  他雖然老了,可依然是有理想的。

  「本來早就應該去了。」費介笑著說道:「只是收了個學生,總是有些記掛。」

  「去吧。」陳萍萍很誠懇地說道:「人生一世,喜歡做什麼就要去做,不然等到老了,跛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動了。我雖不信神廟所言報應,但你這一生,手下不知殺死了多少人,總會惹人注意……三個用毒的老傢伙,肖恩已經死了,聽說東夷城裡那位也忽然得了怪病,就剩下你一個,你可得活下去。」

  費介沉默半晌後問道:「聽你的,年中我就去東夷城出海。」

  陳萍萍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憊地笑了笑:「為什麼不肯從泉州走?」

  「一是那個地方有以前的味道,我不喜歡回憶過往。」費介說道:「二者,既然是要單身出海,我不想讓陛下或者范閑知曉我的去向。」

  陳萍萍點了點頭。

  ***

  費介是監察院裡一個很特殊的角色,三處的職事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辭了,如今應該算做是院裡的供奉一類。三處如今的頭目是他的晚輩,提司范閑是他的學生,在這麼多年裡,他都是陳萍萍的臂膀夥伴與好友,所以他在院裡很超然。

  雖說那個方正的建築地下室裡,依然為他保留了一個負責藥物試研的空室,但他很少去那裡。他日常配製藥物,薰焙毒劑的工作,都是放在京都一角的某個院子裡。

  這個院子便是一個獨立的研究部門,一應經費當然是由監察院撥劃,而相應的下人與學徒,也都有監察院的身份。

  一代用毒大師的研究成果,自然相當珍貴,不論是軍方需要的箭毒,還是王公貴族後院裡爭風吃醋殺人滅口需要的毒劑,都是人們流口水的對象。

  然而這個院子的防備並不如何森嚴,因為費介的凶名毒名在外,包括北齊東夷的敵人,以及慶國內部的權貴們,都沒有那個膽量去院中扮小偷,誰知道費介在院子裡養了什麼毒蟲,撒了什麼毒粉。

  服侍費介的學徒與下人們自然不擔心這個,身上都佩帶著解毒丸子,就算誤服之後,也不會有生命上的危險。

  不過費介這個院子裡的人們,經常有經濟上的危險。因為研製毒物,採購世間難見的原材料總是需要大筆的資金,而前些年內庫所出不足,監察院有時調撥資金不及,費介在做試驗的時候,卻是不肯等待,於是學徒們的月餉經常被扣,而事後費介往往又忘了補發,學徒們又不敢張嘴去要……所以,他們的生活過的並不如何如意。

  貓有貓路,鼠有鼠道,只要是為慶國服務的龐大機構中的一員,人們總是會找到各式各樣的辦法去撈外快,去充實自己的荷包。

  院裡的學徒們也不例外,他們所倚仗的,就是自己對毒物的瞭解,雖然他們不敢進那小室,將費先生珍視的成果拿出去賣掉,可是一些並不怎麼起眼的小玩意兒,卻成了他們的斂財之道,在這十來年裡,遍佈天下的殺手、大妻、二奶們,都通過不同的渠道,分享著監察院的毒物。

  同時,金錢也往這裡匯來。

  只是賣毒的危險性太大,誰也不知道這毒藥會賣到什麼地方去,所以後來學徒們開始偷費介的藥方子出去賣,一開始時,生意並不怎麼好,因為沒有多少人敢用費介開出來的藥,直到范閑以費介親傳弟子的身份,在皇宮裡自療己傷,後來范若若襲了兄長技藝,開始到太醫館講課……費介大人治病的本事,才真正得到了市場的承認。

  賣藥好,安全,無後患。

  在五六個月前,費介身邊的一位學徒便曾經賣出去一個藥方,而且這個藥方為他帶來了極大的金錢好處。他把這方子賣給了京都出名的回春堂,而且賣的時候格外小心,沒有在方子上洩露半點線索,也沒有露出面容給對方看到,只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已。

  在四個月前,這名學徒忽然患了重病,或許是長年接觸毒物而被感染了,幾番治療無效,在床上咯血死去。

  而在那名學徒死之前,回春堂就已經憑藉那個藥方,成功地研製出了第一粒藥丸,在某個實驗品的身上確認了療效後,回春堂的老掌櫃極其英明地將這種藥的存在,變成了回春堂最大的秘密,然而卻根本沒有發現那個藥的副作用。

  他知道京裡很多王公貴族需要這種藥,這是回春堂在京都大展手腳的憑恃,那位老掌櫃當然不會傻到讓藥方洩露出去,而只是通過隱秘的關係,送了一顆給背後的東家。

  回春堂的幕後東家是太常寺一位六品的主事,這位主事大人一向極為小心,沒有讓自己與回春堂的關係透露出去。當他確認了這個藥的效用之後,一股由內而外的激動頓時佔據了他的容顏。

  太常寺負責皇室宗室的相應事宜,在宮中走動極多,當然隱隱知道東宮太子這些年的所謂隱疾。這位主事隱隱看到了自己飛黃騰達的可能性,然而……卻又不甘心僅僅做一位上藥者。

  所以他拐著彎尋到了另一位宗親府上,送上藥去,當然沒有言明是自家的藥堂研製出來的成果,只說是幾番苦苦追尋,終於在東夷城的洋貨裡找到了這個藥。

  那名宗親聽他一說,自然是眼前一亮。

  太常寺主事自然要說自己並沒有藥方,需要不斷地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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