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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七


  眾人側臉一瞧,只見身旁姑娘各自含羞低頭,仔細瞧了兩眼,大家忍不住都樂了起來,認出了此乃流晶河上某人,彼乃教坊司某位小姐,都是老熟人了。

  只有二皇子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說來荒唐,今日樓上十幾位姑娘當中,竟有四位姑娘屬￿世子弘成以前負責的流晶河事宜,只是後來袁夢死在江南,石清兒反投范閑,李弘成被靖王禁足……

  他抬起頭來遠遠看了范閑一眼,只見范閑面色平靜,只是眸子裡似笑非笑,一時不清楚范閑是想通過這件小事情示威,還是有什麼別的想法。

  二皇子微微一笑說道:「抱月樓經營得方,想來全靠桑姑娘巧心慧眼,在下敬你一杯。」

  說完這話,他舉起手中酒樽,遙相敬范閑身邊的桑文。

  以他皇子之尊,自稱在下,倒也符合他慣常的溫柔作派,而且此是在風月場中,若一味論尊卑也沒個意思,眾人倒不在意,只是在想……為什麼這第一杯便要敬桑文?這將今日的主人范閑放在了何處?

  此時桑文正靠在范閑身邊,挾了一柱青苔絲兒往他唇裡送,驟聽這話,不由一怔,回頭看了范閑一眼。

  范閑微笑點頭,桑文站起身來,向著二皇子微微一福,飲盡此杯,不待二皇子多話,又自斟一杯,請了坐首位的太子殿下與大皇子。

  太子殿下今日有些古怪,只顧著與懷裡佳人打趣,那佳人被這一國儲君哄著,渾身上下早已軟了。太子看來很是得意,根本不怎麼理會宴席上二皇子與范閑的暗波洶湧。

  而大皇子與桑文喝了一杯,卻歎了口氣。

  二皇子面色不變,微笑說道:「今日難得諸朋在場,總要有些助興的節目,桑姑娘自從成為抱月樓掌櫃之後,我京都眾人便再也沒有這個耳福,不知可不可以請桑文姑娘清唱一曲。」

  桑文微微一笑,那張溫婉的臉平靜著,站起身來,正準備去取琴,卻不料手卻被范閑拉著了。

  范閑拉著桑文的手,靜靜看著二皇子,說道:「桑文現在不唱曲了。」

  桑文一怔,心想何必因為這種小事鬧得宴席不寧?她自幼便是位唱家,早習慣了在宴席之中獻唱,一時間卻忘了,范閑卻是個最不樂意讓自己人去服侍他人的主兒。

  二皇子皺了皺眉,那張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解,似乎沒有想到范閑會如此強硬。宴度開後,彼此都在試探著態度,他也想知道,范閑今次回京,究竟準備如何,這才連番說了兩句話。

  不料范閑的應對,竟是如此的煞風景。

  范閑看了二皇子一眼,心道今日這風景是自己做的,但目的……就是為了煞風景。坐在他下首方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拉了拉他的衣袖,提醒他注意一下,他也只是笑了笑。

  樞密院副使微微眯眼,說道:「小范大人這話說的……難道以幾位皇子的身份,讓這姑娘家獻上一曲,又能如何?」

  范閑當日在樞密院前一番對峙,早已讓他與軍方產生了一絲裂痕,尤其是山谷狙殺之事一日不查明,雙方一日便不得安寧。

  慶國軍人向來簡單直接粗暴,這位副使姓曲名向東,乃是當年最後一次北伐的先鋒官,厚厚軍功在身,自然也不害怕范閑的權勢,此時聽著范閑說話冷漠,便出言相刺。

  范閑卻也不怒,只是笑著說道:「桑姑娘如今只在陳園唱曲,曲副使如果想聽,自行去京外問陳院長去,問我卻沒有什麼用處。」

  陳院長這三個黑光閃閃的大字拋將出來,二皇子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而樞密院曲副使也是面色一變,將接下來的狠話硬生生吞進了肚子裡去。

  「喝酒!」

  一片尷尬之中,於無聲處響驚雷,一直沉默了許久的大皇子忽然舉杯大喝一聲,他本就是軍中出身,性情豪邁,今日本想彌補一下范閑與軍方的關係,同時想讓幾位兄弟間的嫌隙能夠小一些,但一見席上又是如此古怪形狀,胸中自有一股莫名怒氣上湧,大喝說道。

  樞密院二位副使也是軍中出身,豪邁處不遜於人,略一皺眉,將手中三兩左右的酒樽一飲而盡,反腕相示范閑。

  范閑微微一笑,置樽口於唇口,緩緩相傾,速度雖慢,卻毫無停歇,清泉入湖,杯傾酒盡。

  首位上的太子殿下無可奈何地端杯向大皇子說道:「大哥,我是正在喝,你這一大聲,險些把我杯子裡的酒嚇出來了。」

  眾人大笑。

  太子殿下又向樞密院那兩位副使笑道:「你們也別想著把軍中那套搬到抱月樓來。本宮知道你們與安之彼此間有些怨氣,可這事情一日沒查明,臣子之間,何必置氣?就算置氣,也不要拼酒。」

  他指著范閑,笑望著樞密院兩位副使:「難道忘了?前年在殿下,小范大人可是一夜飲盡三千杯,把北齊那位侯爺喝成了個死豬,要說到酒量,安之可不會怕你們這些軍中的老爺們兒。」

  辛其物身為東宮之人,知道主子想做什麼,趕緊跟著湊趣說道:「二位將軍,我倒是覺得與小范大人拼拼酒無妨,小范大人自那夜後不再作詩,如果能灌得他再做三百詩,讓半閑齋詩集再有續篇,樞密院可算是有大功於天下……只怕陛下都會高興無比。」

  此話一出,眾人齊皆贊同,就連薛清也來了興趣,邀著范閑喝了幾杯,又逼著樞密院兩位副使與范閑拼起酒來。

  一通酒水灌下去,場間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而范閑喝酒的豪邁勁兒,也是讓那兩位樞密院的大人心裡痛快了少許。

  便在此時,二皇子忽然笑著說道:「說到安之從那夜後不再作詩,實在是天下的一大損失……不過聽說安之在北齊的時候,倒給那位北齊聖女作過一首小詞,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這是去年間整個天下最出名的一樁緋聞,北齊人是心裡不痛快,南慶人卻是心裡無比快活,聽著這話,一干飲的有些微醺的大人物們都鬧將起來,非要聽范閑說說這故事的具體情節。

  范閑笑駡了兩句,自然不肯細講,隨意糊弄著,眼角餘光卻瞥了一眼太子殿下,心下有些詫異,這位太子殿下果然比前兩年出息多了,只是太子殿下如今手中實權漸少,就這般看著自己與老二鬥……想收漁翁之利?可他的信心是從哪裡來的?他又不是他爹。

  ***

  酒宴漸殘,眾人意氣漸發,大皇子站起身來,抓著那些人硬逼對方喝著。范閑偷笑看著這一幕,心想這位大約是在王府上被北齊大公主管教的太嚴,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瀟灑一番,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范閑又看著太子似乎有些醉了,而二皇子卻依然保持著清明的神態,不由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一年未回京都,頗有些想念京中諸位。」

  他神態忽的一變,黯然歎息道:「可惜尚未入京,便遇賊人偷襲,我手下亡了十餘人,這些人都是監察院屬官,朝廷的人才,在江南為朝廷辛苦辦事,好不容易要回京都與家人相聚,卻慘死在京都城外十數裡之地……那些在家中盼著他們回來的婦人稚童,只怕這時候還在家中悲苦度日。」

  他舉起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沉聲說道:「一念及此,這酒……還真有些喝不下去。」

  本是喧鬧不止的抱月樓三樓花廳倏地一下靜了下來,知道今天晚上的戲骨終於到了。

  ***

  離抱月樓約有五裡地的一條安靜小巷,巷口巷尾,驟然出現了一群黑衣人,將小巷堵得密密實實。

  領頭的沐鐵沉著臉,看著小巷中的那三人,指著領頭那人說道:「你可叫楊攻城?」

  領頭那人的右手緩緩按上腰間的鼓起處,冷漠說道:「正是,有何指教?」

  沐鐵露齒而笑,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味道:「確認一下閣下八家將的身份,以免殺錯了人。」

  然後他閃身離開,巷頭巷尾的兩群黑衣人沉默無聲沖了過去。

  §卷六 第四十九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二)

  楊攻城,八家將之一。

  八家將,八名家將,看上去是很簡單的說法,但當這三個字彙作了一處,卻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意義。人們都知道,這指的是二皇子王府裡私下蓄養的八位高手,這八位高手一直跟隨在二皇子的身邊,是二皇子在武力方面最強大的實力之一。

  在前年范閑與二皇子的鬥爭之中,正是這八家將在抱月樓外的茶鋪裡將范閑留了下來,雖然最後未曾留住,卻依然給范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確實是八位高手。

  在京都府外,在那個和抱月樓、范思轍息息相關的案件審理後,范閑凜然出手,擊碎謝必安心魄,而也因此引發了體內真氣的問題,此為其一。

  在禦山道旁,在秋雨之中,監察院六處殺手出擊,以鐵釺滅口,驚住了范無救,令此人在事後不顧二皇子挽留,飄身離去,此為其二。

  自那一次未曾宣諸於世的小型鬥爭之後,二皇子的八家將便只剩下了六個人。今日二皇子在抱月樓做客,他自信范閑不敢對自己如何,為了顯得一心如霽月,竟是一個人都沒有帶,剩餘的六個八家將也遣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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