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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九


  漢子難過說道:「你都給別人做。」

  桑文沒好氣道:「你當這碗面就是這般好吃?如果你真吃下肚,只怕會難過的要死。」

  ***

  王羲此時就難過的要死,他坐在城門口的那個鋪子裡,看著面前的那碗麵條發呆,寧柔無比的雙眼瞪的圓圓的,這麵條就算再好吃,可如果一天吃三頓,總會讓人有想吐的衝動。

  所以那碗麵條他一口未動,只是喝著旁邊的茶,一杯接一杯地喝,像是自己極為乾渴。

  一旁的茶博士冷眼鄙夷瞧著這算命的,心想這小夥子做些什麼不好,偏要扮神棍,看這窮的,只能用茶水下麵條。

  喝了一肚子茶水,風雪已停的京都暮日終於降沉了下來,王羲拾起青幡,輕咳兩聲,穿過關閉之前的城門,成為今日最後一個出城的人。

  出城北行七裡地,他在一座山頭上停住了腳步,一屁股坐到了塊大石頭上,抬頭看了一眼林子裡的雪枝,低頭捧起一大捧雪花送到嘴裡大口嚼著,然後將青幡擱在雪地之中,看著山頭那邊的軍營出神。

  京都守備元台大營。

  王羲忽然偏了偏頭,一張口,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這一吐是吐的連綿不絕,將今日吃的麵條麵湯,後來灌的一肚子茶水全部吐了出來。

  一團糊裡糊塗的難看稀糊物被他吐到了乾淨的雪地上,看著異常噁心,尤其是其中隱著的淡淡腥味,更是入鼻欲哎。

  但王羲沒有再嘔,只是又吃了一團雪,然後盯著地上那一攤細細察看,半晌之後歎息道:「好厲害的藥物,竟然能讓人體內真氣在一日之內提升到如此霸道的境界。」

  他搖頭讚歎著,這藥自然是范閑經桑文之手,在麵湯裡下著,想必是范閑既想讓他動手,又不希望他會出問題。

  這藥正是范閑當年在北齊境內,與狼桃何道人兩大九品高手對陣時所吃的黃色小藥丸,除了事後會虛脫一些之外,沒有太大的副作用。

  王羲當然也察覺到了這點,卻依然苦笑道:「君之蜜糖,我之砒霜,這藥對我是毒藥,險些害死我了。」

  只是范閑定不會如此好心幫助王羲增加成功係數,至於他做的是什麼打算,王羲也有些不明白。

  夜色漸漸降臨,王羲站起身來,沒有再看身旁的青幡一眼,便借著黑暗的掩護,往京都守備師元台大營行去。他要殺的目標一直躲在那個營地裡,用的只是一個校官的身份,身周的防衛並不如何嚴密。

  只是王羲確實不喜歡殺人,自從家裡出來後,手裡從來沒有沾過血,他憐惜世人,尊重一切生命,便是在范閑的強力壓制下,他嘗試了無數次,也沒有辦法真的去暗殺一個與自己並無仇怨的人。

  這才將那個投名狀延續到了今天。

  其實范閑在麵湯裡加的作料,便是興奮劑,他想讓王十三郎能夠更勇敢一些,更暴戾一些,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作料對十三郎並沒有什麼用處,反而有些害處。

  所以王十三郎此時依然冷靜……且慈悲。只是他既然沒有變得癲狂,又明知箭手最厲害的便是目力,在黑暗之中,箭術最易發揮作用,為何還要選擇這個時機出手?

  ***

  元台大營的一個偏角營房之中,燕小乙的親生兒子,燕慎獨正小心翼翼地用羽鉸修理著箭枝,他的雙手無比穩定,將箭尾上附著的長羽修理的異常平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有一雙神箭手應該擁有的手,也就能夠將自己的箭枝修理到速度最快,最准。

  燕大都督向來信奉一個道理,遠離父母的孩子,才能有真正的出息,正如他自幼父母雙亡,在大山裡狩獵為生,才會修煉出如此殘忍堅狠的心志,才會被入山遊玩的年幼長公主一眼看中,帶出大山,加入行伍,以一身技藝造就無數軍功,擁有了如此崇高的地位。

  所以當燕慎獨只有十二歲的時候,燕小乙就將他趕出了家門,託付給了長公主。長公主也知曉自己手下頭號大將的心思,對燕小乙雖然溫柔,卻不曾少了磨礪,待其藝成之後,更是暗中送進了京都守備師。

  如今被秦家控制的京都守備師。

  除了幾位高級將領和長公主一方的心腹外,沒有人知道征北大都督的兒子燕慎獨,正在京都守備師裡做一名不起眼的校官。

  燕慎獨人如其名,不愛與人交流,只愛與箭交流,所以在軍中也沒有什麼夥伴,只有自己親手訓練出來的一批下屬,一批為長公主效忠的下屬。

  那日在京都郊外伏殺神廟二祭祀三石大師,正是燕慎獨第一次行動。他認為行動很成功,因為他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所以一直被強抑在內心深處的自信浮現了出來,他認為除了父親之外,沒有人能夠抵擋住自己遠距離的襲擊。

  哪怕是九品的高手也不能,武器的有效距離長短,決定了戰場上的生死,這是燕小乙一直沒有忘記教育兒子的一條至高明理。

  因為自信,所以自大,所以狂妄,當聽說父親與江南路欽差范閑同時被召回京都,而且雙方有可能要在停辦多年的武議之中決鬥時,燕慎獨便坐不住了。

  他崇拜自己的父親,但對於那個光彩奪目的小范大人,其實也有一絲隱在內心的崇拜與嫉妒。

  天下的年輕人都是這樣,燕慎獨也不能免俗,所以他想試一下那位小范大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大神通,一方面是替父親試一下對方的深淺,一方面也是難耐那種誘惑,能夠將名動天下的范閑射於箭下的誘惑,不論是對父親還是對長公主殿下而言,范閑的死亡無疑都是顆難以抑止的蜜糖。

  但他不敢擅自動手,因為他是位軍人,他不會做出擾亂大局的擅自行動,他必須等著長輩們的吩咐。

  長輩們吩咐了,但異常奇妙的是……吩咐自己的,竟是那位深知自己底細,而且也深得自己敬畏的軍中元老人物。

  燕慎獨有大疑惑,有大不解,卻根本沒有時間去通知長公主,只好單身上路,於雪夜裡射出一箭卻被那青幡擋住。

  事後若干夜裡,他才有些無奈地發現,范閑的守護竟是滴水不漏,自己在雪林之間暗中注視,竟是找不到絲毫可趁之機,尤其是那些要命的黑騎一直在監察院車隊的附近,隨時有可能將整座山頭犁翻。

  他這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范閑,低估了監察院,不敢擅動,所以一直退,只發了無功無效的一箭後一直退,由山谷退回京都,回秦府覆命,卻未得責備。

  回了營帳,他陷入深思之中,軍中的長輩們暗中都有互相照拂,自己入京都守備本來也是秦老爺子點了頭的事情,並沒有太多人知道,秦老爺子……為什麼要讓自己去做這件看上去有些胡鬧的事情?

  然後便是山谷狙殺的消息傳來。

  他是位軍人,在政治方面的嗅覺不是那麼敏銳,卻也清楚,自己的父親,似乎被秦老爺子拖下了水,換言之,秦老爺子也被長公主拖下了水。

  長輩們終於抱成團了,而自己就像是一個長輩們彼此不言語,卻亮明心跡的質子。

  燕慎獨搖了搖頭,並不是很反感這個角色扮演,只是想著,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下,那位小范大人應該活不了多少天了。

  他將右手持的小鉸子放到了桌面,用穩定的雙手撫摩著箭杆,眯眼量了一下,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取出身旁長弓,將那枝修長美麗的羽箭放在弦上,微微拉弓,對著營房內的空地處瞄了瞄。

  小臂微微右移,箭尖所指,乃是營房正門那厚厚的棉簾。

  燕慎獨滿臉平靜,說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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