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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七


  在日後的大爆炸來臨之前,如果可以將這柄慶國北方的神弓毀去,范閑覺得人生定會幸福許多。

  殺燕小乙的兒子,只能讓那位絕世強者發瘋,而將這位絕世強者殺了,想必長公主會發瘋。

  范閑很喜歡這種異常刺激冒險的嘗試,哪怕此事可能會帶來許多變數,可能會讓皇帝的心志在一瞬間內發生偏移,他依然瘋了一般地想試一下。

  他想把心中那枝箭的陰影抹去。

  言冰雲像看瘋子一樣看著范閑,半晌之後歎息說道:「燕大都督修為驚人,哪裡是這般好殺的,就算整個院子,也沒有辦法找到可以對付他的人……就算你沒有受傷,你也不可能將他刺殺於劍下,更何況你如今傷著……另外就是,院長想必沒有這種瘋狂的安排。」

  「不。」范閑搖搖頭,「老跛子估計比我更瘋,我可不想被他瘋死了,所以我要保住自己這條小命,也得瘋狂些。」

  「除了你們兩個人之外,我不想別的人知道我的想法。」范閑拍了拍思轍的肩膀,盯著言冰雲說道:「以往在京都城外山崗裡說的話,是算數的,如果你想跟著我創出一個大局面來,有些時候,我希望你能對我多用些心,而不僅僅是對監察院和朝廷。」

  言冰雲知道他說的是權臣之道及天下之樂這個話題,歎了口氣,眉宇間終現憂色,下樓去也。

  ***

  推開抱月樓三樓的臨街窗戶,范閑兄弟二人隔欄看著街中雪景,許久無語。

  雪花緩緩從天空飄落,輕輕地降落在人們的帽上,肩上,傘上,馬車的頂篷上。京都多肅然,以深色為主,尤其是今日抱月樓前的大街,全是監察院黑色的馬車,車內車外是監察院官員深黑色的防雨雪蓮衣,看上去更是烏沉一片。

  幸有不盡雪,稍除陰暗意,純白的雪花點綴著全黑的世界,形成一個分明美麗的畫面。

  范閑眯眼看著下面,王啟年一行人走了,鄧子越走了,言冰雲最後出樓也走了,街上的監察院官員密探們瞬息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忍不住微笑了起來,如今這些自己的下屬身邊最少都帶著十幾個得力人手,朝堂上,官場上,誰敢不敬這幾位小范大人的心腹?而這些有能力的親信,也為范閑鋪織了一張更大的權網,讓范閑在慶國的地位愈加穩固與崇高。

  所謂體系,便是這樣一層一層地疊加起來,只是今日的如此風光,又豈是當年初入京都那位少年郎糊裡糊塗組啟年小組時所能想像。

  「今天說的話,不要告訴父親。」范閑偏頭看了弟弟一眼,溫和說道:「我不想讓他老人家替我們這些晚輩費心。」

  范思轍嗯了聲,嘿嘿笑道:「哥,說了也沒用,父親大人打理國庫是一把好手,可是要說殺起人來,可幫不到你什麼,哪裡像你的監察院這麼厲害。」

  范閑笑了笑。

  皇族慣常護衛所用的八十名虎衛,可謂是除了禁軍侍衛之外最強大的武力,就算不可能人人都是高達那種用刀強者,但七名虎衛可敵海棠朵朵……這八十名,該有多麼恐怖?

  他兄弟二人那位嚴肅淳厚的父親大人,替皇族暗中操練了這麼多高手出來,以范閑對父親性情的瞭解,如果他沒有替范府自己保留些厲害人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樣一位戶部尚書,早就已經脫離了一部尚書的權能,殺人?范閑看著弟弟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想當年一國國丈、皇太后的親兄弟,就是被咱們爹一刀砍了……誰敢說他不懂殺人?

  只是父親習慣了隱忍,習慣了平靜地置身事外看著事情的發生,所以沒有多少人知曉他的狠厲處,只有像陳萍萍、林相爺這種老狐狸才知道這位戶部尚書的真正厲害。

  只是范閑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事情,讓父親陡然間改變自己的行事風格。

  「在上京城有沒有見到若若?」范閑輕飄飄地轉了話題,還是讓父親在弟弟的心目中保留那個肅然迂腐的形象好了,只是若若自從師從苦荷習藝以來,只是先前有些信件至江南,後來便沒了消息。

  雖說經由海棠與北齊小皇帝的關係,范閑很清楚地知道妹妹肯定沒有發生什麼事,但是兄妹情深,總是有些掛念。

  「和姐姐見過幾面。」范思轍笑嘻嘻說道:「她跟著苦荷國師在學醫術,在上京城很有些名氣了,只是這下半年聽說去西山采藥,在山中清修,一直沒有回來。」

  范閑冷笑一聲,罵道:「苦荷這老禿驢真是無恥到了極點,當初的協議我這邊可是一分貨也沒差了他們,居然只是教若若學醫?學醫用得著跟他學?跟我或是費先生,哪個不比他強……便是不想把天一道的無上心法傳給小妹,卻找了這麼些子理由。」

  他說的惱火,范思轍卻聽的有些駭然,雖然這小子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哥哥大腳丫的禍害角色,但在北齊住的久了,早被北齊人對苦荷國師神靈一般的尊崇所感染,此時聽著哥哥一口一個禿驢喊著,雖然不知禿驢是何典故,想必也是難聽的話……不由有些驚懼,心想哥哥果然是天底下膽子最大,底氣最足的人物。

  雖然苦荷藏私,但這次交換留學生計劃,本來就是當初逃婚的一個附屬品,范閑也沒指望妹妹能被苦荷教成第二號海棠朵朵,加之天一道的無上心法,早已被胳膊朝外拐的朵朵姑娘偷偷給了范閑,他就不再在言語上羞辱不講信用的北齊高層,而是轉而皺眉說道:

  「你在北齊招的那些高手,卷宗我都替你查過,雖然身家清白,而且一向隱在草莽之中,可是……你必須小心些,我看北齊皇室一定在你身邊安了幾個釘子。」

  所謂身家清白,指的是范思轍如今身邊那些佩彎刀的北齊高手,沒有什麼官方或錦衣衛的背景。

  范思轍點點頭,臉上雖然依然笑著,眼睛裡卻是閃過一道陰寒的光芒:「大哥放心,我已經查出來是誰了,北齊朝廷如果不派人在我身邊,他們肯定不會放心,所以這人我還得用,就當免費的保鏢,短時間內也不會清出去,只是那些重要的事情,我會避著的。」

  范閑一怔,沒有想到弟弟居然早就留意到了這些細微處,忍不住讚賞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這身子骨是結實了,想事情也細密的多,看來放逐到北方,果然有所進益。」他旋即笑道:「也不用太過擔心,如今北齊還指望你這年紀幼小的大商人為他們置辦內庫貨物,輕易也不會得罪你。」

  抱月樓下已空,便是街頭街中那些巷角站的混混兒似的人物,也拉扯著自己的線帽子消失無蹤。范閑站在欄邊看著這一幕,唇角浮起一絲頗堪捉摸的詭異笑容,京都裡各方勢力都盯著抱月樓,他卻懶得避什麼,人人都知道他會報復,都在猜他會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如何報復……

  任人們去猜吧。

  「有件事情的細節你和我說一下。」范閑的雙眼還是盯著窗外的雪花,頭沒有轉回來,輕聲問道。

  范思轍好奇說道:「什麼事?」

  「那把劍的故事。」范閑微微低頭,語氣平靜,聽不出他心中所思,「王啟年是從哪裡得的這把劍?」

  范思轍心頭一顫,不明白兄長為什麼對自己最心腹的人也有疑問,但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將在上京城瞭解的那段故事重複說了一遍,劍出,購劍,送劍,都是王啟年一手安排,沒有什麼異樣。

  但范閑卻從這故事裡嗅到了一絲蹊蹺,他苦笑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邊,腰邊空無一物,那柄皇帝賜回的天子劍,是很不方便隨身攜帶的。

  「聽你說的,有個細節很有趣。」他搖頭歎息道:「風聲出來這麼多天,王啟年就算有你的銀子幫手,也不可能讓他一個南慶人買到這把劍……幾萬兩銀子雖多,卻還比不上北齊人的熱血,這是大魏天子劍,北齊皇室怎麼可能讓他買到手裡?老王一世安穩,只是太過喜歡拍我馬屁……怎麼就沒有想到這節?」

  范思轍眼珠子轉了幾圈,好奇說道:「哥的意思是說……這劍是北齊皇室刻意放出的風聲,通過王大人的手轉贈於你?」

  范閑點了點頭。

  范思轍不解說道:「這是為什麼?」

  范閑轉過身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兄弟二人坐回桌旁,喝了兩口茶,他才解釋道:「以劍離心,雖然現在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且北齊方面也不會希望我現在就在南慶失去地位,但這是一種姿態與伏筆,日積月累,總有一天會到達某個臨界點……」

  他嘲笑說道:「北齊小皇帝不簡單,這兩年悄無聲息地把大權一步一步從他母親手裡奪了過來,還沒有在北齊朝野造成什麼大的震動,這份帝王心術,比咱們的陛下也差不到哪裡去。對付我這樣一個人,他當然心中有個長遠的計劃,這把劍只是個開始。」

  挑撥離間從來都是歷史上的小道,卻也是屢試不爽的伎倆,因為人心多疑,帝心那黑糊糊的表皮血管上,更是鐫刻著密密麻麻的問號與驚嘆號,北齊來的那把大魏天子劍,在范閑身邊本身就是大犯忌諱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處置得當,下手極快將劍送入宮中,誰知道慶國皇帝心裡會有怎樣的感受。

  范思轍嘖嘖歎道:「政治這事兒果然有夠複雜……對了,我離開上京城雖然隱秘,但走之前,北齊那位皇帝將我召進宮裡,讓我給你帶了一句話,想來他也知道我會回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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