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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〇


  陳萍萍嘲笑說道:「對方既然要殺你……自然要準備充分,如果連這些細節都考慮不到就來殺你,未免也太糊塗了些。」

  范閑冷笑道:「裝,繼續裝,就算那些山谷裡的埋伏不是你派個雙面烏鴉暗中幫了一手,但事情發生的過程中甚至結尾之後,你總脫不了放縱的嫌疑……您是誰?我大慶朝最厲害的人物,難道京都裡有這麼大一個計劃,你能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怎麼就沒想著給我通通風,報報信什麼的?難道說……你也覺得我天天在院子裡搶班奪權,有些礙了你的眼,所以乾脆順手把我給宰了,免得心煩……可您甭忘了,這院子當初可是你求著我進來的,跟我可沒關係。」

  陳萍萍聽著這話,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白了他一眼,皺著眉頭斥道:「你這小子,明明心裡不是這麼想的,也知道我不是這般想的,還偏要這樣說,以為這樣就能如何?」

  「不能如何?」范閑直接截道:「你陰了我兩道,害我兩次險些丟了性命,你總得給我一個公道。」

  「說過與我無關。」陳萍萍陰沉說著,懶得理會,推著輪椅,沿著石階的下方向左手方的園子行去。

  范閑心裡一股邪火正燒著,哪裡能讓這老跛子就這麼跑了,雙手在身邊用力一推,也跟了上去。

  知道監察院權力最大的兩位大人物今天要進行一場非常隱秘的談話,所以陳園裡早已進行了相關的佈置,往日裡在園中咿咿呀呀,連寒風也不畏懼的美人兒們都被關在了自己的屋子裡,不准出來,而一應僕婦也是各自躲著這片地域,連那位老僕人也在推著范閑來到此間後便悄然離去。

  於是乎,便只有陳萍萍與范閑這兩個坐著輪椅的可憐人,此時陳萍萍在前,范閑在後,老人家在前面推著輪椅快行,范閑在後面疾追,在片刻之間,竟是繞著這座宅子的石階轉了一個大圈,這景象,看著只有那般滑稽了。

  ***

  說實在話,陳萍萍今日確實是不想面對胸中邪火未盡的范閑,所以乾脆不想談了,推著輪椅在前面走,這位慶國的大人物這麼些年來都坐的是輪椅,當然比范閑要習慣的多,加上范閑受了重傷,本來就沒怎麼好,所以兩架輪椅繞著宅子轉了一圈之後,范閑已經被甩開了幾個「椅位」。

  還好,陳萍萍不可能在自己家中玩輪椅遁,只是停在宅子右手方的一方小池邊上,范閑氣喘吁吁地轉著輪椅趕了上來,停在了他的身邊,回頭一望,自己二人繞著宅子逆時針轉了一圈,卻又快要回到原點,實在是有些無聊。

  「我是病人。」范閑埋怨說道:「就算我的問題讓你難堪了,也不至於要這樣。」

  「倒不是難堪。」陳萍萍忽然歎了口氣說道:「只是你找我要公道,我確實不知道怎麼給你。」

  范閑低著頭,看著池塘裡的冰茬兒和凍斃了的黑荷枝,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呵了兩口熱霧到手上,輕輕搓著,聽著旁邊老人的說話。

  「院裡的事情不要查了,沒有內奸。」陳萍萍緩緩說道:「我承認,這次山谷裡的狙殺,我是知道一些風聲的,而且確實院裡有人在幫那邊,不然也不可能把你整的如此之慘。」

  「既然您不讓我查,那個內奸想必也是您故意露的一手。」范閑沉默說道:「你也知道這次我很慘,所以我不明白……懸空廟是救駕,這次陛下又不在我馬車上,為什麼我要付出這麼多的代價。」

  「你相信我嗎?」陳萍萍歎息著。

  范閑想了很久,緩緩地點了點頭。

  「先不要問我。」陳萍萍幽幽說道:「以後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范閑平靜說道:「不過我也不需要明白,不過我需要知道,究竟是誰向我下的手,而院中的那個雙面又是誰。」

  陳萍萍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後說道:「你手頭沒有證據,奈何不了對方。」

  「可你手裡有。」

  「我也沒有。」陳萍萍冷漠說道:「就算有,也不可能交給陛下……一來我可不想陛下震怒之下,將我們這個院子給撤了,二來,這時候交出去未免早了些。」

  這話裡隱著的內容太多,足夠范閑消化太長時間,但范閑沒有怎麼理會,直接問到了事情的重點:「我還是想知道是誰想殺我。」

  「這京都裡,除了你相信的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想殺你。」陳萍萍平靜說道:「至於這次主事方是誰,想來我也不能瞞你,只是希望你能忍耐一下,不要壞了大的局面。」

  范閑沉默了。

  「是秦家。」陳萍萍淡淡說道:「只是你就算入宮抱著陛下的大腿哭也沒用,你沒證據,我也不可能捨得把那個棋子拉出來給你當證據……就算陛下因為你的事情懷疑秦家,可是看在軍方的面子上,他也不可能因為你幾句話就把老爺子藥了給你出氣。」

  范閑忍不住搖了搖頭。

  陳萍萍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一點不驚訝。」

  范閑小心翼翼地伸了個懶腰,生怕牽動了背後的傷勢,微笑說道:「還是那句話,我也是個聰明人,既然此次你不是為我謀功,那定然是要拖人下水,如今這朝廷裡還沒有下水的大勢力,便只有秦家了,這件事情並不難猜。」

  長公主是從另一個方向,很輕易地推論出了秦家的參與,而范閑的推論方向雖然與長公主不一樣,但得出的答案都是這樣簡潔明瞭。

  陳萍萍讚賞地點點頭,說道:「如今你明白了,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像這樣的軍中第一高門,陛下是不會輕易動的,不然軍心不穩,這朝廷何以自安?」

  「只怕有證據,但時機不好的情況下,陛下也不會動。」范閑譏嘲說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拖老秦家下水,想來必要的時候,自然會讓陛下知曉此事……去年一年,您在京都,我在江南,都是硬生生地逼著太子、老二和長公主狗急跳牆,如今他們還沒有跳,你又給對方加上一個秦家的砝碼……您對陛下真的這麼有信心?」

  陳萍萍微笑點點頭:「我一直對陛下很有信心,正如對你一樣。」

  話一出口,兩個坐在輪椅上的人都沉默了下來,就像以前的很多次談話那樣,兩人都是極其聰明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說明白,彼此的態度在那隻言片語裡便確定了,正如范閑猜測自己的身世,正如雙方的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接近——是真實心境的接近。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不好奇我要拖秦家下水?就算我對陛下有信心……可是如果跳牆的人少一個,總是會好處理一些。」陳萍萍溫和笑著看著范閑的眼睛。

  范閑微微低頭,半晌後說道:「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原因……只不過你是想借此一役,將我將來所有的敵人清除乾淨,老秦家和我關係一直不錯,也沒有摻和到龍椅爭位中,想來……這老秦家和很多年前的故事有關係。」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陳萍萍讚賞說道:「你能判斷出這麼多,已經足夠了。」

  范閑沉默,心裡湧起淡淡悲哀——他還有一個判斷沒有說出口——面前坐輪椅的這位老人身體很差,已經沒兩年好活,老人自己當然清楚這個情況,所以他必須趕在自己死亡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終結掉,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一念及此,范閑心頭的那絲躁意已經淡化了許多,可他仍然是忍不住問道:「如果……我在山谷裡真死了怎麼辦?」

  「你怎麼會死呢?」陳萍萍嚴肅地看著他,「你要一直活下去。」

  范閑笑了,這句話和父親那天的話語何其相似。

  他好笑地偏著自己的頭,問道:「我為什麼不會死?山谷裡的情況,你又不是很清楚……老秦家是何等樣的門第,他們不動手則罷,一動手必然是雷霆一擊,我就算運氣再好……可是也不見得有足夠的運氣保證自己在這些狙殺裡活下來。」

  陳萍萍沉默了少許之後尖聲陰沉說道:「對於秦家的佈置,我有分寸,但這次確實太險,是因為我沒有算到三件事情。」

  「我沒有想到老五的傷還沒有養好。」陳萍萍冷漠說道:「秦家那個老糊塗可不知道你身邊有這樣一位殺神,老五如果在側,這天下誰能傷得到你?」

  范閑點點頭,這是第一個原因,卻依然不足以說明陳萍萍為什麼會如此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第二件沒有算到的事情是。」陳萍萍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看著范閑,「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你居然還能忍得住不把那個箱子拿出來。」

  范閑苦笑說道:「雖然不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的箱子究竟是什麼,但我沒有,又能到哪裡去偷?」

  他雖然心頭震驚,但表情與言語上依然是不露絲毫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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