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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九


  昨天夜裡水師營地裡確實有異動,而且流言也一直在流傳,但直到今日高臺之上欽差大人細細講來,這些水師官兵們才知道,提督大人常昆竟不是被朝廷逼死,而是被人買兇殺死,而水師當中竟然有些將領敢與海盜勾結,敢暗中對抗朝廷!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至少常昆與黨驍波的親信不會相信,所以場下的兵士中漸漸噪動起來,有人開始喊道:「党將軍在哪裡?党將軍在哪裡!」

  又有人喊道:「哪裡來的海盜?」

  群情激憤,兵心易挑,人群漸漸往高臺前方擁擠過來。

  范閑面色平靜,微微一笑。

  許茂才向台下自己的親信使了個眼色,那些夾雜在兵士中的校官們眼珠子一動,便開始高聲喊道:「替提督大人報仇!殺死那個王八蛋的!」

  王八蛋究竟是誰,上萬兵卒們並不清楚,但這樣一喊,卻恰好契合了水師官兵們悲憤壓抑的氣氛,於是漸漸喊聲合一,聲震海邊天際,卻有意無意間,將那些心懷鬼胎,不甘心受縛就死的軍中將領們的挑撥壓了下去。

  范閑平舉雙手,微微一摁,面色陰沉說道:「天無眼,天有心,那些喪心病狂的歹徒,昨夜已然成擒,案結之後,自然明正典刑,以祭奠提督大人在天之靈。」

  「是誰?」水師官兵們面面相覷,都在紛紛猜測著是軍中哪位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看著高臺之上比往日少了幾個將領,有些聰明的人漸漸猜到了少許。

  果不其然,范閑接下來念到的幾個人的名字,都是水師之中往日地位尊崇的幾位將領,党驍波的名字赫然列在其首。

  高臺之上的聲音十分清楚地告訴這一萬人,正是水師中的這幾位將領,充當了老鼠屎這種角色。

  ***

  說話間,從檯子右後方被押上來了五位渾身是血的將領,這幾位正是昨天夜裡在提督府對范閑發難的那幾人,此時這些人面色慘白,精神頹喪,受刑之後連站都站不穩了,直接跪在了范閑的身前,也不知道監察院使了什麼手段,這些人雖然面有陰狠不忿之色,卻是根本無法張嘴喊冤。

  台下的上萬將士同時間安靜下來,用複雜至極的眼神,看著臺上這一幕,看著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將領們,跪在自己的眼前,頭顱低垂,亂髮糾結,淒慘無比。

  死一般的安靜,范閑看著這一幕,手負在身後,做著準備握拳的手勢。

  果不其然,安靜的士兵當中忽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喊叫出來:「提督大人是臺上那些人殺的!奸臣幹軍!党將軍冤枉!」

  党驍波自有心腹,往東海去的部隊由上至下自有想法,都明白這一幕針對的是什麼,自然不會甘願就看著事情按照欽差大人的安排繼續下去。隨著這一聲喊,馬上又有幾個聲音喊了出來,充滿了憤怒與仇恨,將矛頭對準了臺上的范閑與其餘的將軍官員。

  這些人都是常昆與黨驍波的嫡系,中下層的校官總是極能影響自己手下的官兵,如此一喊,台下頓時亂了起來,本來被流言弄的有些人心惶惶的水師官兵們更不知道該信誰的了,而足足有上千名官兵開始往前去擠。

  范閑眯著眼睛,盯著那邊,只是盯著那幾個領頭喊話的人,然後將負在身後的手一緊,握成了拳頭。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三號將領面色一黯,被范閑逼迫著下了決心,因為他也清楚,如果真的一旦嘩變,自己站在臺上,也只有被撕成碎片的份兒。

  於是他站到了范閑的身邊,雙眼精光一射,暴怒喝道:「狗日的,要造反嗎?連欽差大人和我們的話都不信!」

  這位雖然來水師不久,但畢竟地位在哪裡,他一聲喝出去,下面的情況稍微好些,但依然還是潛伏著危險的誘因,那些黨驍波的心腹依然潛在暗處,不停地挑唆著,高聲辱駡著。

  便在此時,許茂才也隨著范閑的手勢,用眼神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台下的官兵當中馬上多出了一種不一樣的聲音。

  「殺死黨驍波!替提督大人報仇!」

  ***

  只喊了一聲,並沒有形成滾雷一般的聲勢,但范閑已是溫和地笑了,很和藹地聽從了民意,向身邊點了點頭。

  洪常青與幾名面色異常難看的水師將領走到了范閑的身邊,拔出身畔配著的直刀,一腳蹬在那些常昆親信將領的後背,將這些犯將蹬倒在地,然後一刀砍下。

  哢哢四聲響,鋒利的刀砍進了那些壯實的頸柱,破開皮,劃開肉,放出血,斷掉骨,讓那頭顱離開了身軀,在高臺之上骨碌碌滾著,噴出一大攤的鮮血。

  無頭的水師將領身軀在高臺之上彈動抽搐片刻,便歸於安靜,歸於死亡。

  臺上台下再次陷入安靜,下方的水師官兵們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心想,就這麼死了?案子都還沒有審,欽差大人就這麼把這幾位將領給殺了?

  范閑皺眉看著腳下不遠處的鮮血,與自己身邊不遠處沉重呼吸,面色慘喪的黨驍波,旋即抬起頭來微笑說道:「滿足你們的願望,不過黨驍波乃是首惡,要押至京都……只怕要送他一個淩遲,才能讓提督大人瞑目。」

  這話有些無恥,但是台下的水師官兵們卻不這樣認為,只是看著臺上那個穿著華貴官服的年輕人,感到了一股由內心深處湧起來的惡寒。

  其實水師官兵們不是傻子,他們是不會相信党偏將會殺死常提督的,一來沒有那個理由,二來誰都知道這二人之間親密的關係。但是此時四顆人頭擺在臺上,眾人清楚,欽差大人是敢殺人,願意殺人的,常提督已死,黨驍波已伏,就算是朝廷在做清洗,可是自己這些當小兵的,又沒有跟著這兩位大人撈多少好處,能做什麼?

  難道真的一擁而上將高臺上的欽差大人殺死,然後落草為寇,與整個天下為敵?

  有血性,不代表就有獸性,就不會用腦子思考問題,所以台下的上萬官兵沉默了,包括那些先前還在意圖煽起暴動的校官們都沉默了,將自己的身子低了低,想著要怎樣才能偷偷地逃出水師。

  ***

  殺人立威,范閑滿意地看著台下,知道許茂才的話果然是對的。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臺上依然有黨驍波的心腹,有常昆的死黨,不把這些人揪出來,膠州水師如何能稱安寧?

  范閑站在高臺上說道:「昨夜,水師有人得了黨驍波的密令,意圖領軍攻城,這種喪心病狂的謀逆行為,自然是不能輕饒的。」

  話音一落,營外馬蹄之聲如風雲一般傳來。所有的人都偏轉身子,緊張地看著那裡。

  一群渾身黑甲的騎兵由小坡之上疾馳而下,硬弩在鞍,厲刀在腰,一手控韁,一手提著麻袋,以世上罕見的馭術來到了水師營中,帶起一股煙塵,三分幽冥之意。

  黑騎!

  水師官兵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傳說中殺人如麻,暗行如鬼的慶國最強騎兵之一,紛紛驚呼起來,更不明白這些人來這裡是做什麼,如果是來殺人的,這一百騎的人數未免也太少了些。

  百騎黑騎駛至高臺之下,立于馬上對范閑行了一禮,然後將手中的麻袋扔到地上,一併馬腹,沿著高臺行了兩個半圓,分列於高臺兩側。

  同一時間,水師營帳左後方的小山坡上,幽幽無聲地出現了兩排騎兵,就如同兩道堅硬的黑色線條,深深地楔在山梁之上,對著下方的水師官兵做出了衝擊的預備姿式。

  水師官兵大嘩。

  ***

  麻袋裡面全部是人頭,或血污滿面,或缺鼻損耳,或腦門被劈開了一條大縫,幾百個人頭從麻袋裡滾了出來,堆積在高臺之下,這種血腥恐怖的場面,在太平已久的膠州水師裡很久沒有出現了。水師官兵們唬的退了幾步,讓出了極大的一片空地,讓這些人頭裝扮著光天化日下的修羅場。

  范閑在臺上往前邁了一步,華衣飄飄,面相俊美,於人頭堆上傲然站著,說道:「這便是昨夜試圖血洗膠州的叛兵。將士不要驚慌,叛兵已伏,本官不是喜歡報仇的人。」

  水師將兵們警悚不敢語。

  「但是……」范閑緩緩說道:「是誰暗中主持此事,本官一定要抓出來。膽敢與朝廷作對,陰謀附逆,就要有被滿門抄斬的心理準備。」

  「人,本官已經查清楚了。」他望著台下的人們說道:「一共十七個人,不,是十七條狗,十七條用朝廷的俸祿蓄養自己狼子野心的狗!」

  十七個人,清洗的範圍並不大,包括臺上的水師將領,台下的官兵們都松了一口氣。此時四百黑騎的陡然出現,臺上台下的那麼多人頭,已經成功地震懾住了水師官兵的精神,既然沒有人敢造反,就只好等著看朝廷會怎麼處置,只抓十七個,和大多數人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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