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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遠處港口的點點燈火,心裡激動不已,他雖然不知道黨驍波已經被監察院拿下,但清楚水師正面臨著誕生以來最大的危機,只要能夠進入營中調兵,將整個膠州城拿下,就能保住水師將領們的安全,至於事後如何處理……那是大人們應該考慮的問題。

  可惜的是,離水師營帳還有數百丈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地面震動了起來。

  沒有聲音,但身後有人。

  他回頭,卻沒有看見人,看見的只是十余騎全身黑甲的馬兒,直到這些馬兒近了些,才發現這些馬兒的身上都騎著渾身黑衣的騎兵。

  在夜色之中,那些黑甲反映著天上幽暗的月光,仿似帶著一絲死意。

  他瞳孔微縮,身子顫抖了起來,這是黑騎,監察院的黑騎!

  ***

  頭顱飛上天空,鮮血噴出腔孔,這名水師校官直到死亡前的那一刹那,才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愚蠢,監察院既然來收拾水師,怎會不帶著那天下皆懼的黑騎?

  荊戈的臉上仍然罩著那塊銀面具,他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對身旁的親衛點了點頭。

  那名親衛一扯馬韁,反身而去,站在山坡之下做了幾個手勢,只是此時夜色如此深沉,月光如此黯淡,這些命令誰能看得見?

  但當他的手勢落下之後,在膠州城池與海港水師駐地之間的那道矮梁之上,忽然便如雨後的林地一樣,生出一排密密麻麻的事物,看上去有一種莫名的美感。

  都是騎兵。在山梁之上一列整整齊齊的黑色騎兵,就像幽靈一樣安靜待命,陣勢所列,正對著遠方水師的駐地。

  陣勢紋絲不動,也不知道這些騎兵是怎樣控制著身上的馬兒,竟是沒有發出一聲馬嘶,便連馬蹄也沒有胡亂刨地。

  而水師裡的上萬官兵似乎一無所覺。

  荊戈領著身後的十騎親衛,冷漠地看著水師駐地方向,忽然開口說道:「還有半刻。」

  他身後的親衛們單腳扣著馬鐙,開始給弩箭上弦,然後整齊劃一地緩緩抽出直刀,左弩右刀,這是黑騎的標準配置。

  荊戈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煞意。他奉范閑之命在城外負責阻止城中將領與水師官兵之間的聯繫,但連他也沒有想到,水師將領們應對奇快,便在黨驍波讓那名校官出城的同一時間內,竟還有很多水師將領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雖然在這道矮矮山梁的前後,黑騎已經狙殺了七個人,但荊戈也不能保證有沒有水師的人穿過了這條封鎖線,進入了水師的駐地。

  遠遠注視著港口的方向,荊戈的眼睛眯了起來,面上的銀面具帶著冷冷的光芒。水師駐地已經動了,燈火也比先前亮了少許,看模樣那裡的兵士們已經知道了城內的消息,想必正有幾個擅于煽動的將領,正在誘惑著水師的士兵去攻打膠州,去救出那些早已經死了的人……讓這些士兵去送死。

  荊戈沉默地等待著那一刻,他知道水師不是鐵打的,對方頂多只能調出兩千人,這是提司大人事先就已經算好了的事情。

  四百黑騎對兩千不擅陸戰的水師官兵。

  荊戈忍不住搖了搖頭,都是大慶朝的子民,都是大慶朝的將士,自己其實並不是很願意去屠殺對方。

  ***

  范閑不知道城外的緊張局勢,但他能猜到,水師方面應該已經有所動作了,黑騎的突殺能力天下無雙,尤其是在夜裡,應該沒有人能夠對膠州城產生威脅。只是夜已經深了,如果等到天亮,自己仍然不能讓那些水師的將領們出面收攏人心,一場更大規模的嘩變只怕難以避免。

  所以在為黑騎擔憂的同時,他坐在提督府內,帶著幾絲嘲笑地等待著那些將領們的再次歸來。

  就如同品階的順序一樣,第一個回到提督府的將領,是那位水師的第三號人物,這位年過四十的將軍很直接地在書房裡對范閑下跪,表達了對朝廷的無比忠心,對於常昆逆行倒施,叛國謀逆的無比痛恨,以及對於提司大人連夜查案辛苦的殷勤慰問。

  這個表態讓范閑很欣慰,不枉費他在這個夜裡做了這麼多事,佈置了這麼久的心理攻勢。

  只是後面的談話讓范閑有些惱火,這名姓何的將領雖然在水師中的地位頗高,可是他也自承,在沒有常昆與黨驍波的情況下,自己要完全控制住水師,也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尤其讓范閑憤怒的是,這位何將軍很直接地表達了不願意第一個站出來的意見,因為在當前的情況下,誰要是第一個站出來,肯定會獲取水師官兵們最直接的怨恨,日後再想掌軍,恐怕會出極大的問題。

  而范閑的問題在於,面對著這個老不要臉的,自己卻不好太過兇惡。

  因為這位何將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大人,本將一直隨著大殿下在西邊征胡,來膠州不過半年時間,對於水師中的事情,確實不怎麼明白。」

  得,搞了半天原來是大皇子的人,范閑心裡歎息著,監察院的情報雖然有這個說法,但對方已經死皮賴臉地表明瞭身份,自己再怎麼著,也得給大皇子一個面子。

  接下來,陸續不斷地又有將領回到提督府,向陛下表示忠心,向范閑表示慰問,同時小心翼翼地取出相關佐證,來說明自己的派系以及所站的位置。

  這些將領都不是常昆的親信,也不是長公主安在膠州的釘子,可問題在於,也沒有誰願意站出來替范閑解憂排難,因為事情確實太大,為了他們自己的前途,為了他們身後的主子,他們更願意暫時保持著沉默。

  之所以會來與范閑談心,不外乎是他們也害怕范閑惱怒起來,像對付黨驍波一般把自己抓了起來,還安自己一個與匪勾結,叛國的罪名。

  各自有派系,有靠山,而那些靠山在京都裡與范家都有或深或淺的關係,范閑總要給些面子。

  范閑不用給長公主與東宮的面子,可是這些人的面子要給。

  「大人,我是任少安的遠房表叔。」

  「大人,下官是秦老爺子的……」

  「大人……」

  當一名控制水師後勤的副將神秘兮兮,卻又尷尬無比說道:「大人,我姓柳……」時,范閑終於爆發了。這就是慶國最強大的三個水師之一?

  他根本沒有想到,只是一方水師,內部的派系山頭關係竟然是如此的複雜。姓柳?你和我後媽的親戚關係,先前怎麼不說?范閑憤怒著,將這廝趕了出去,卻不讓他離府……既然是拐著彎的親戚,這出面當奸人的戲碼,你不想演也得給我演!

  今夜對於范閑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知道了,軍隊原來也不是一塊鐵板,內部的事情竟是這樣的複雜。有宮裡的人,有前相府的人,有老秦家的人,有門下中書的人,都不好下重手,可這些人都油滑的厲害,也不願意跳出來當范閑的刀。

  范閑最後挑出了兩個人來當自己的刀,同時讓最後的那個人走了進來。

  他並沒有看那個人,只是在想著自己的心思,心裡不禁有了一絲怒意,最後他選定的那兩名將領一個便是柳國公府的人,一位是岳父大人當年的關係,反正關係最親近,由不得他們跑。

  范閑自嘲地笑了笑,軍隊裡竟然成了這般模樣,成了朝廷裡那些大人物安排就業的所在,如此繼續下去,便連軍中也變成一片腐爛,慶國一直引以為傲的戰鬥力還能保存下來幾成?如此的軍隊,又如何能夠保境安民?

  常昆確實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這些將領,以及這些將領身後的人又算是什麼呢?

  他譏諷十足地看著最後那名將領,知道對方乃是水師的老將,在軍中頗有幾分威信,卻不知道他又是哪家的人馬,不由嘲諷說道:「敢問這位將軍與朝中哪位有舊?林相爺?舒大學士?還是說秦老爺子?不要說是院長大人和我那位父親,我是不會信的。」

  范閑在心裡歎息著,觀水師一地,便知如此下去,慶國真是要軍將不軍,國將不國了。兵者乃國家大事,讓門生故舊于軍中撈好處,這些人怎麼就這般無恥呢?

  那位將軍站在范閑身前,面色微微一凝,旋即微笑說道:「少爺,下將是您的人。」

  范閑一怔,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來,雙眼微眯,說道:「你是誰的人?」

  那位將軍面不改色,微笑重複說道:「下將是您的人。」

  范閑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湧起一股荒謬的感覺出來,自己先前還在大義凜然地怒評朝臣,這怎麼便一拳頭卻砸到自己臉上了?

  只是自己在軍中一直沒有心腹,陳萍萍和父親也被皇帝盯得緊,就算他們安插了人手,也不可能不告訴自己,所以范閑眯著眼睛,打量著面前的這人,忍不住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誰的人?」

  那名將軍第三次重複道:「我是您的人……」他很恭敬地說道:「和所有的人都沒有關係,我只是您的人。」

  §卷六 第十三章 我從遠方趕來赴約

  書房內的油燈跳了個花兒,房間內驟明驟暗。范閑看著面前這位將軍臉上黃色光芒的變化,眯著雙眼,半晌沒有再說話。油燈迸花兒,按慶國常俗來論,應該是喜事,但范閑此時並不能確認這一點。

  「說出你的來歷,講出你的想法。」

  范閑緩緩吸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面部的表情更加柔和一些。

  「我叫許茂才。」那名將領微微一笑,開始講述自己的身份,以及與范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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