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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二


  婉兒的情緒很複雜,似乎應該是喜悅,卻又有淡淡悲哀,還夾雜著些許欠意。

  范閑看著懷中妻子難過神情,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伸手指頭輕輕揉了揉她的眉間,輕聲說道:「這世上,有很多蠢貨的……以為生不出孩子就是女子的問題,其實啊,我告訴你吧,能不能生,這是夫妻兩口子的事……我看,極有可能是我得了精液稀什麼症,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這是安慰婉兒的頑笑話,林婉兒卻聽傻了,心想相公真是個厚臉皮,那兩個字也說得出口,卻是根本不解范閑說的什麼症,只隱約聽明白了范閑想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的意圖,忍不住白了一眼道:「瞎說什麼呢?能不能生孩子,和大老爺們兒有什麼關係。」

  范閑哈哈大笑道:「誰說沒關係?不然你試著讓宮裡的老姚老戴他們生兩個看看?」

  林婉兒再怔。

  范閑繼續笑道:「就算是高深無比的洪公公,你讓他生個孩子出來,他也不成啊……所以這生孩子,當然是男女雙方的問題。」

  林婉兒馬上回過神來,雙頰紅暈一現,啐了一口道:「越說越不像話了。」

  范閑收住了笑聲,正色說道:「那說正經話吧,藥一定要堅持吃。」

  林婉兒低著頭,嗯了一聲,但眼中卻閃爍了一下。范閑低頭看著,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無法說服她,婉兒這丫頭,慣常都是憨喜可人,內則冰雪聰明,但遇著一些涉及自身以及范閑的大事時,卻是格外執著。

  范閑所說的科學道理,只怕特立獨行如海棠也無法相信,婉兒自然也是如此。

  ***

  「為什麼一定要孩子呢?」范閑憐惜地擁著妻子,輕聲說道:「看看你幼時在宮裡的生活,想想我自幼被放逐在澹州,你就知道,生了孩子總還是要養的,如果養不好,還不如一開始不要。」

  林婉兒低著頭,抿著唇,很鎮靜與自信地反對道:「我們不是他們,我們能把孩子養的很好。」

  范閑略感一絲無奈:「可是……如果真因為我的緣故生不出來,那就不生好了,總不及你的身體重要。」

  林婉兒雖感溫暖,卻依然固執地搖著頭:「我就要個孩子。」

  范閑頭痛說道:「總是這麼固執。」

  林婉兒抬頭看著他,長長的眼睫毛輕輕眨動著:「我想和你生個孩子……這一年裡,你不是在北齊,就是在江南,我很寂寞……」

  雖只是一部分的原因,卻依然聽得范閑心生濃濃歉疚,不知如何言語。

  二人安靜擁著,許是被體溫激著了,婉兒又輕輕地咳嗽起來,她又不想范閑擔心,所以用力壓抑著,小臉漲的通紅,看上去煞是可憐。范閑心頭一酸,輕輕揉著她的胸口,安慰說道:「別想那麼多了,到杭州後,我給你好好調養調養……至於費先生那藥,我再仔細分析一下,不過無論如何,是不能停的。」

  林婉兒抬著頭,像小貓一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范閑將臉一沉,裝出兇神惡煞模樣:「這事兒沒得商量。」

  林婉兒撅著飽滿的嘴唇兒,不依地用頭在他懷裡蹭著。

  范閑歎了口氣,開始為她按摩放鬆心神,手指周遊處,遞入絲絲天一道的純正真氣。婉兒只覺身體一片溫熱,心思漸趨清明,長途跋涉之後身體的疲憊卻愈發濃郁起來,就這般安心無比地靠著他的身體睡了過去。

  ***

  范閑走出臥房,伸了個懶腰,舒緩了一下僵直的四肢。

  藤大家媳婦兒迎了上來,與他說了說途中的事情。范閑一面聽一麵點著頭,看來自從離了京都之後,不在父親大人的看管下,婉兒就開始停藥了,這舉動可以說是勇敢,自然也可以說是莽撞。

  不過范閑生不出半點憤怒的感覺,雖然在他內心深處依然以為,婉兒應該最愛己身這才應該,可是終究是為了孩子的事,怎忍心再讓婉兒難過。

  吩咐藤大家媳婦兒去備往常用的藥,藤大家媳婦兒為難說道:「少奶奶不肯吃,可怎麼辦?」

  范閑低頭想了會兒:「備好後告訴我,我去喂她。」

  藤大家媳婦兒面上湧起喜色,頌了幾句老天,歡天喜地去了。

  來到前廳,被他派到沙州西去接婉兒的鄧子越行禮問安,也將路上的事情講了一遭,如今江南水寨老實著,沙州這裡又駐著江南水師,所以婉兒一行人順江而下,並沒有遇著什麼事情。

  范閑點點頭,坐在椅上,忽然歎了口氣,面上泛起淡淡憂色。

  鄧子越微微一愣,心想自己這位上司大人,哪怕是在京都對著二皇子,在江南夜中殺人時,也未曾露出如此嚴峻的神色,這是怎麼了?他心裡猜著,難道是范府的正妻之爭已然上演?不由嚇的低頭靜聲,不發一語。

  范閑根本不知道他的心裡在想什麼,自己只是在回憶著婉兒先前說的話,費先生的藥……真的有如此嚴重的副作用?

  從澹州至京都成婚之前,在慶廟遇著婉兒之前,范閑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一直染著肺癆,這病症在如今的世上,基本上算是絕症了,只是少年男女一遭相逢,總是有無比的勇氣去迎接未來的病厄,所以當時只是強行壓抑著那抹隱隱的恐懼。

  好在有費先生,大婚之夜,費先生千辛萬苦從東夷城趕了回來,拿回了專治肺癆的奇藥,藥名一煙冰,這藥足足花了費先生四年的時間。

  因為在大婚之前四年,宮裡就已經有了范林兩家聯姻的風聲。

  用了這麼大精力,這麼多時間弄來的奇藥果然有效,婚後婉兒一直堅持服著,每次只是從那藥丸上刮下少許,用湯藥送服,身子便漸漸好了,不再咳嗽了,宮裡的太醫們也都認為郡主娘娘的肺癆已經奇跡般地痊癒。

  可是……副作用?

  「醋制龜甲,」范閑回憶著那丸子裡的成分,「地黃,阿膠,蜂臘……這和生孩子有什麼關係?」

  但是他馬上想到了大婚之夜,費介說話時的神情。

  「服用藥後,要禁一月房事。」

  這自然是頑笑話,但此時范閑回憶起來,才發現老師似乎真的隱藏了一些什麼重要信息。而後來……范閑也一直覺著奇怪,為什麼費先生很少與自己見面,似乎對方在躲著什麼。

  難道……這一煙冰的真正副作用,就是會損傷病人的生育機能?

  范閑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搖了搖頭……只要婉兒的病能治好,只要肺癆不再復發,只要她健健康康的,能不能生孩子,有什麼重要的?

  話說前世,范閑覺得那個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場景,便是偶爾會在電視或小說上看到,產房的醫生滿臉慎重,出了產房告訴產婦的家人,產婦難產,只能救一個,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

  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這用得著問嗎?范閑一直以為這是最傻逼的一個問題,絕對的傻逼,傻逼到了極點。

  范閑不是傻逼。

  ***

  但。

  「老禿驢!」范閑冷冷地盯著前方的石板地,眼睛裡邪火大盛,陰森森說道:「你個大傻逼!」

  鄧子越愣了,沒聽懂傻逼這個詞兒,但明顯可以看出,提司大人已經憤怒到了暴走的臨界點,趕緊安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范閑破口大駡道:「息個屁的怒!」他一掌拍下,直接把身邊的桌子拍成了碎片,陰狠罵道:「那個天殺的老禿驢,到底什麼居心!」

  不理費先生的藥是不是有副作用,可是對婉兒的身體是實實在在有極大的益處,而婉兒停藥之後,身子明顯地弱了下來,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婉兒停藥,就是因為苦荷點破了此事……而苦荷為什麼要這麼做?

  范閑可不認為苦荷是一個純粹悲天憫人的傢伙,自己的老婆能不能生孩子,相信不會讓他如此用心……

  一想到婉兒險些因為苦荷的這句話,便舊疾復發,范閑的手指便開始顫抖起來,憤怒起來,難以自抑地有種要殺人的衝動。

  他站起身來,雙眸裡冒著陰火,盯著鄧子越說道:「傳令給蘇文茂和夏棲飛,今年往北發貨物,給我降一個品級!」

  鄧子越啊了一聲……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北齊的交易雙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鬧這麼一出,似乎有傷大局,忍不住勸解道:「大人,雖然子越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級,等若是讓北齊虧了幾十萬兩銀子……這事兒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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