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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四


  范閑的手上全部是冷汗,濕的一塌糊塗,他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見機的快,喊的快,今天這七名虎衛,全部都要斷送在那名竹笠客的手上。

  但他的臉色依然平靜著,雖然瞳子微微縮了起來,藏在身後的右手緩緩顫抖著,但他依然平靜。面對著這樣超凡入聖的絕世強者,他必須冷靜。

  對方是大宗師。

  范閑不是一般的世人,他自幼便跟隨著一名不列宗師之列的大宗師生活,他是五竹叔手把手教出來的,所以面對著對面那名竹笠客,並不像此時樓中所有人那般,驚駭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但他依然驚駭,甚至開始感覺到嘴裡有些發苦,發澀。

  五竹曾經講過實勢二字,沒有一絲真氣的五竹具有非凡絕頂之勢,但他畢竟是范閑最親的親人,當今天范閑第一次正面對上一名大宗師之後,才發現在對方的實勢壓迫之下,自己……竟是連一絲還手的可能性都沒有。

  范閑是一個知己知人的縝密人物,他清楚,以自己如今九品的實力,十個自己,也打不過五竹叔。

  同理可證,十個自己,也打不過對面那個戴著竹笠的老傢伙。

  尤其是先前所見所感,讓范閑更相信五竹叔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一品可以殺死九品,只要運氣夠好,可如果是面對那幾個傢伙……你不要談論運氣這種事情。」

  天下武者自低而上,至九品上乃最強之流,然後各品之間並非天塹般不可逾越,不然當年范閑也不可能在牛欄街上大殺四方,也不可能在北齊上京將狼桃與何道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可是一旦沖越九品,晉入天人之境,就像苦荷那個光頭,就像眼前這個老傢伙……就已然是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這種實力上的天地之別,就如同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溝壑,根本不可能是任何機謀可以彌補填滿的。

  抱月樓頂樓一片安靜,然而下方早已鬧將開來,高達的那一刀雖然斬在空中,卻是驚煞了無數人們,嘈鬧不堪,不過稍一停歇便安靜了下來,應該是守在樓下的護衛與史桑二人正在處理。

  桌旁的竹笠客依然安靜著,似乎是在等范閑下決定。

  他的身上沒有光芒,但此時在眾人的眼中,他那件單薄的布衣身上,似乎鍍著天上的光彩,令人不敢直視。

  與之相較,范閑一直想抓的周先生,畏懦坐在竹笠客的身邊,所有人都不會注意到他。

  一個簡單的人,卻遮掩了天地間所有的光彩。

  ***

  范閑左手還拿著那把扇子,握的緊緊的,他看著桌邊的那名竹笠客,半晌沒有說話。

  抱月樓頂樓一片安靜,一片死寂,氣氛十分壓抑。

  竹笠客看著面色平靜的范閑,微笑說道:「你的反應,你的實力……比傳言當中,似乎要更加強一些。」

  這說的是剛才高達一刀斬下之時,范閑見機極快,喊回六人,自己卻于電光石火之際暴身而起,在空中短暫的一瞬間,用大劈棺暴漲右臂,又用小手段強掐高達腳踝,將高達死死拖了回來,救了高達一命。

  在那樣短的瞬間內,范閑能做到這一切,已經算是極為完美了,以至於那名竹笠客都流露出了一絲欣賞之意。

  范閑卻沒有回答這句話,反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緩緩走到了欄杆邊,不再看那個竹笠客一眼。

  包括高達在內的所有護衛都驚呆了,提司大人好膽!面對著一位萬人敬畏的大宗師,竟然能夠如此自然,竟敢不看著對方。

  范閑走到欄邊,面對著繁華的蘇州城,蘇州城上空寥落的空氣與空氣中殘存的鞭炮餘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面色微一變幻,馬上回復如常,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滿臉震驚的史闡立與張著那張大嘴,溫婉之中流露著擔心的桑文姑娘,看了一眼被監察院眾人圍著的那張桌子,馬上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欄邊的范閑。

  「所有的人都下去。」

  范閑倚于欄邊,並未回頭,冷聲吩咐道,手裡握著那柄扇子越來越緊,扇紙都有些變形了,大概是下了決心。

  先前虎衛們突擊之時,范閑一聲喊,就能讓所有人不顧生死地退回來,由此可見,對於他的命令,所有的護衛們都是絕無異議,執行的非常徹底,但今時今日,當他發號施令,讓所有人都下樓的時候,包括虎衛在內的所有人,都用沉默表示了反對。

  有位大宗師要殺人,這種時候,沒有人敢把范閑一個人留在樓中。

  范閑轉過身來,望著高達微笑說道:「莫非我的命令如今不管用了?」

  ***

  高達心裡咯噔一聲,看著提司大人臉上那熟悉的溫和笑容與笑容裡的鼓勵之意,一時間腦子都有些亂了,他是瞭解范閑的,每當范閑露出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時,往往就是他動了真怒的時候,也是他胸有成竹的時候。

  范閑繼續說道:「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准踏上這樓一步,另外,馬上疏散鄰近的街坊,免得誤傷了。」

  高達吐了一口濁氣,擦去唇邊的鮮血,悶哼一聲,領著所有的人都下了樓,順道還把站在樓口不肯下去的史闡立推了下去。

  而在范閑的貼身護衛們下樓的時候,他們看到了一個令他們後來一直記憶深刻的畫面,一個令他們當時無比驚恐的畫面。

  范閑一步,一步,一步地朝著那張桌子緩緩走了過去。

  他的臉上帶著那股子古怪的笑容,手裡捏的變形的扇子複又打開,一面扇著,一面往那個桌子走去。

  走的極其穩定,極其瀟灑自如。

  ***

  其實從那邊的桌走到這邊的桌,只不過是十來步的距離,但這十來步,卻讓范閑感覺有如在鬼門關裡走了一道。

  可很奇妙的是,離竹笠客所在的桌子越近,范閑的心裡就越來越平靜,一片清明。

  走到桌旁,范閑盯著那名竹笠客的雙眼,十分無禮地直視著對方,似乎一點都不害怕,對方只要隨便一抬手就可以把自己殺死。

  竹笠客似乎也覺得這位江南路的欽差大人有些膽大的有趣,微笑回望著他。

  ***

  高達下了樓,馬上重新佈置了一應看防,同時依照提司大人的命令,疏散鄰近的市民,又吩咐手下趕緊去總督府調兵,雖然知道這些手段,對於樓中那位絕世強者沒有絲毫作用,但總算是聊盡人事。

  然後他上了抱月樓鄰近的一處樓子頂樓,翻上屋簷,小心翼翼地隱藏住自己的身形,注視著街對面抱月樓裡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將自己這條命賭進去。

  高達伏在瓦獸之後,雙眼看著抱月樓頂樓,聽不見裡面的人們在說什麼,但光是看著的內容,就足夠他震驚了。

  ***

  樓中人空,只余范閑與那名竹笠客相對,一人在桌畔坐著,一人在桌旁站著。

  至於那位周先生,雖然在范閑的眼中算不得人,但也有些礙眼,所以他揮揮手,示意周先生滾到一邊去。

  其實已經嚇的不淺的君山會帳房周先生一愣,馬上乖乖地離了座位,蹲到了一邊欄杆的角落裡。

  空出了一張椅子。

  於是范閑一掀前襟,漫不在乎,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

  此時,他離竹笠客不過半個身子的距離,親密地,危險地,恐怖地無以復加。

  遠處注視著的高達快要嚇死了,然而樓中的范閑依然帶著淺淺的微笑。

  他收起了左手執著的變形紙扇,緩緩拾起竹笠客拍在桌上的筷子,重新插入箸筒之中,這三個動作他做的很仔細,很緩慢,很小心,等筷子插入之後,他才開心地歎了口氣,拍了拍手,似乎完成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業。

  竹笠客沒有動手殺自己,這說明一切都有的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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