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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七


  聲音並不是很大,所以很多人沒有聽見,明青達蒼白的臉色現出一絲亢奮的紅暈,提高聲音喊道:「想造反嗎?」

  ***

  畢竟是明家名義上的當代主人,尤其是在明老太君死之後,名義兩個字也可以去掉了,所以明青達一聲令下,明園所有的打手都住手,退了出來。

  人群讓開一條道路,明青達冷冷地沿著這條通道往前走著,一直走到了監察院眾人的身前。

  明家主人就這般像看條待死惡狗一般,冷冷地看著鄧子越。

  鄧子越毫不示弱,冷笑說道:「明老爺子,您問的好……真是準備造反嗎?」

  明青達眼光裡帶著幾絲淒涼,帶著幾絲不屑,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這個時候明家究竟能怎麼應對?殺了面前的這四十名監察院官員?那不用等京都來旨,在蘇州城坐著的小范大人,還有那位薛總督,隨時都可以調兵來滅了明園。

  可是……對方逼死了自己的母親!

  所有這一切的疑慮與痛苦的心理掙扎都浮現在明青達的臉上,都落在了明家眾人與監察院官員的眼裡。

  「大哥!」明六爺哭著沖到了明青達的身邊,說道:「娘被逼死了,咱們可不能讓這些狗腿子活著出去。」

  其實明園中人漸漸冷靜下來之後,似乎都能體味到明老爺心中的難過與掙扎,明六爺也不例外,只不過母子情深,叫他如何能忍這口氣?

  「你們所施予我明家的屈辱與傷痛……」明青達嘴唇微抖,面色蒼白,盯著鄧子越的眼睛說道:「我明家必將十倍討還……至於今日,你們跪下向老太君磕頭請罪,我便放你們出園。」

  明六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惶急地說道:「大哥,不能就這麼算了!」

  反倒是對面的鄧子越眯起了眼睛,思忖半晌後說道:「明老爺,你應該知道咱們監察院,跪天跪地跪君,其餘的人,咱們一個都不會跪的。」

  明青達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被今天接連而來的衝擊弄的精神大損,有些站不穩了,勉強扶著明六爺的肩膀,卻也阻止了明六爺的衝動。他嘶著聲音說道:「那……便玉石俱焚吧。」

  說話的時候,鄧子越總覺得明青達望著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想表示某種隱在深處的意思,卻一直沒有琢磨明白。

  明青達的心裡歎息著,他也沒有料到,監察院竟然會如此硬氣,面臨著這種危險的局面,竟是連一些表面上的退讓都不肯做。

  對峙依然在繼續,局面一觸即發。

  明家六房爺們裡總有那麼兩個聰明人物,一看勢頭不對,再聽著大哥玉石俱焚那四個字,便感到了一絲驚恐,這當商人的,怎麼有資格和朝廷玉石俱焚?雞蛋砸石頭,擺出這副模樣來,又不可能讓石頭損失些什麼。

  更何況自己又不是明老太君親生的,何苦要把自己的命賠上?於是明二爺明三爺都圍了過來,面上做著激昂悲苦之色,卻附到明青達的耳邊輕聲說著話,勸說明老爺要以族中數萬人命為重,暫且忍讓,為老太君報仇之事,要徐徐圖之。

  明青達自己親手殺死了老太君,心裡本來就有鬼,臉上那片蒼白倒不是刻意裝出,所以當此情形,他必須要擺出與監察院仇不共戴天,勢不可兩立的做派,此時有明老二明老三出面勸說,他心下稍安,擺出了一副掙扎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對峙了多久,忽聽得園外一陣喧嘩,緊接著便是馬蹄陣陣,不知道有多少人馬闖將進來。

  明青達心頭一顫,暗想監察院的黑騎明明還在江北,斷不可能此時殺入園中,來者又是何人?

  ***

  上千名官兵縱馬疾馳而入,長槍林立,軍威赫赫,頓時將明園的私兵與監察院眾官隔離開來,一時間灰塵漸起,氣勢逼人。

  來的人正是江南總督調過來的一路州兵,用的急令,緊趕慢趕,終於趕在大禍發生之前,攔在了劍拔弩張的兩隊人中間。

  領隊的乃是一位參將,他已經知曉了此間發生的事情,面色凝重地與明青達說了幾句什麼,本想進去拜祭一下明老太君,但知道明園根本還沒有佈置好,而且明老太君死的過於……那什麼,只好作罷。

  隨州軍入園的,還有監察院一名啟年小組成員,他湊到鄧子越的身邊,交待了提司大人說的那兩句話。

  鄧子越無來由一驚,心想就此退走倒不成問題,有上千州軍在此,明家就算想動手也沒有那個能力。問題是,如此一來,豈不要坐實了監察院逼死明老太君一事?他有些不明白,范閑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此時最好的應對方法,明顯應該是調了黑騎來,借著這個由頭將明家趁勢滅了才對。

  不過州軍一至,既是保住了監察院這些官員的性命,也阻止了黑騎屠園的可能。

  至於鄧子越一直懷疑的明老太君死因……也只有蘇州府才有資格去查驗,監察院沒有這個資格。而江南一地的政務官員都是明家的人,肯定不可能查出什麼問題。所以他越發不明白,提司大人究竟是怎麼安排的?那個周管家還抓不抓了?就任由這件事情這麼發展下去?

  ***

  濃春之時,蘇州城裡卻是一片銀裝素裹。

  不是雪,卻冷勝雪。

  幾乎所有的蘇州市民都戴上了孝,那些雪白的布條就像是一道道冰涼的詔紙,在述說著明家老太君對江南人的恩德與功績。

  明老太君的死訊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江南,而她死亡的具體情況在不同的人嘴裡傳遞著,越發的離奇起來。

  但不論是哪一種版本的消息,矛頭自然都指向了監察院,民間的憤怒開始積聚了起來,卻一時都找不到發洩的渠道,監察院的衙門向來隱秘,所以暫時沒有出現萬民封門討公道的壯烈景象,對於欽差所在的華園,有重兵把守著,百姓們暫時也沒有膽氣去示威。

  所以大家只好戴著孝,用臉上的悲怒,市井間的怨毒罵聲,來表達著自己沉默的抗議,這是對監察院的,也是對小范大人的。

  明老太君的靈堂還沒有開,所以各地前來弔唁的官員與權貴們暫時都居住在蘇州。

  整個蘇州城都被籠罩在那股寒冷的氣氛之中,與四周的春景渾不相同。

  不過范閑並不在乎這些,他的臉皮夠厚,心也夠黑,精神強健到可以把滿城戴孝的場景當作前世的電影來看,至於那些明處暗處對自己的痛駡之聲,更是可以完全不入耳朵。

  他坐在新風館蘇州分號包下來的頂樓,心裡只是擔憂著海棠,那日海棠替自己去逮君山會的周先生,卻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想到此節,他不由自嘲一笑,這個世界上能夠傷害到朵朵的人,也就是那幾位大宗師了。他端起碗,呼啦呼啦吃了幾口麵條,滿意地歎了口氣,這才開口說道:「明老爺子,這次我可是被你陰慘了。」

  明青達跪在他的身邊,連連叩首,討好說道:「大人思慮如長河之靈動,氣勢如大山之巍峨,又豈會在乎這些身周小風。」

  §卷五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我于樓上觀民心

  「滔滔江水?黃河氾濫?」

  「起來吧,如今你也是明家真正的主人了,當著本官的面也不用如此小意。」

  范閑用有趣的眼光打量著明青達,複又端起那碗麵條呼嚕呼嚕地吃著。

  明青達今日暗中來到新風館,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小心無比,心中也有些緊張,畢竟此時蘇州城裡都在積蘊著那股子悲憤氣氛,明家全族數萬人,都在看著自己這個當家主人,如果讓人知道自己偷偷摸摸來見欽差大人,只怕自己這個族長也做不下去了。

  可問題是,今日見了,范欽差卻始終不肯說個明確話,讓明青達的心內感到了一絲異樣。

  范閑放下了碗,想了想,說道:「別的先不要說了,我只問你,你答應給我那個周先生,現在又在哪裡呢?」

  明青達感到了欽差大人話語裡的那股寒意與逼迫,下意識地低下頭去,為自己辯解道:「那個人……青達未能控制住,讓他出了園子,這是青達的失誤,請大人責罰。」

  「責罰?」范閑自嘲笑道:「你如今弄了這麼一出,我還怎麼好責罰你?」

  明青達歎了一口氣,說道:「大人莫非到了此時,還不相信我的誠意?」

  范閑搖搖頭,說道:「上次在內庫大宅院裡,我就曾經說過,執碗要龍吐珠,下筷要鳳點頭,吃飯八成飽,吃不完自己帶走……做人做事與吃飯一樣,姿式要漂亮,要懂得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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