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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〇


  他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望著殿下的范建,輕聲問道:「別人說的什麼話,朕不想聽,你來告訴朕,為何未得朕之允許,便調了銀兩去了河運總督衙門?」

  范建歎了口氣,往前走了幾步,一躬及地,很簡單地回答道:「陛下,臣怕來不及。」

  這筆銀子,其實就是戶部往江南送的銀子裡截回的一部分,皇帝是清楚的,范建自然是清楚皇帝清楚的,今天朝堂之上,被眾官員以此為機攻擊著,范建卻堅持著不自辯一句,更沒有試圖讓皇帝來替自己分擔。

  為萬民之利,敢私調庫銀修大河,真是大慶朝難得一見的正義之臣,難怪感動了胡舒兩位大學士。

  為陛下顏面,敢面臨重罪不自辯,真是大慶朝難得一見的純忠之奴,難怪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動。

  皇帝沉思著,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

  朝會後明旨下來了,戶部虧空嚴重,陛下震怒,督令清查繼續進行,而已經查出的問題,交由監察院及大理寺負責審理。

  戶部尚書范建被除去了二級爵位,罰俸,留職。

  說來好笑,這二級爵位還是當初范閑在懸空廟救了皇帝之後,宮裡加的恩旨,至於罰俸,加上上次的罰俸,范建應該有足足兩年拿不到工資了。

  可是……他依然穩穩地坐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

  而相應的,戶部已經查出的虧空,牽連到許多官員,一場轟轟烈烈的糾查工作就此開始。各方勢力開始被迫斬去自己的手足,免得因為被戶部壓了這麼些年的虧空,斬掉了自己的頭顱。

  太子那四十萬兩銀子被宮中那位太后調了私房銀子填了。

  而其餘各派的官員卻沒有這麼好的一位奶奶,不論是東宮一派,還是長公主一派,都有大批官員紛紛落馬,而一些新鮮的血液,比如賀宗緯這種年輕的人物,開始逐漸進入朝廷之中。

  去年的秋天,因為范閑與二皇子的戰爭,朝臣們已經被肅清了一批。

  今年的深春,因為戶部與長公主的戰爭,朝臣們又被肅清了一批。

  拋棄,放棄,成了一時間朝局之中的主要格調。

  這個故事的源頭在江南,正因為范閑弄了這樣一個假局,才會讓長公主一方面的人,以為抓到了范家最大的罪狀,才會敢於拋出如此多的卒子,扔到這團渾水之中,意圖將京都范家拉落馬來。

  但誰都沒有想到,銀子,是打北齊來的,國庫裡的銀子,范家沒動。

  當然,皇帝以為自己清楚范家動了,而且是在自己的允許下動了。

  皇帝以為自己知道這天底下的所有事情,其實他錯了。

  總而言之,范家異常艱難地站穩了腳跟,而皇帝……對於朝官們的控制力度又增強了一分,讓宮裡也安穩了幾分。

  皆大歡喜。

  從目前的局勢看來,至少在明面上,京中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夠威脅到那張椅子,一時間春和景明,祥和無比。

  而在暗底下,太子與二皇子被迫組成了臨時的同盟,雖然范家因為這件事情,也傷了一些元氣,但是……誰都知道,如果遠在江南的范閑回來後,一定還會發生某些大事情。

  ***

  能夠逼得原本不共戴天的兩位龍種緊密地團結在一起,這種威勢,這種力量,足以令所有的人感到驕傲與飄飄然。

  但是促成這一切發生的范閑,並沒有絲毫的得意。

  一方面是因為京都的消息,還沒有辦法這麼快就傳到遙遠的江南。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在京都可以把皇子們打的大氣不敢出一聲,可是在這遠離京都的江南,面對著那個一味退縮的明家,他竟愕然發現,要把那個明家打垮,竟是如此出奇的困難。

  比把自己的皇兄弟們打垮還要困難!

  §卷五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景明

  政治與商業上面的鬥爭,其實往往有一種共通點,那就是每當看似山窮水盡之時,仿佛卻又柳暗花明,正當烈油烹火,誰知瞬間便化作一片冷落清秋。

  京都裡關於戶部的爭鬥,信陽及東宮方面以為把清楚了脈,抓到了范家最大的把柄,驕驕然,森森然出手,直欲讓范家的方圓徽記換了主人,誰知到了末了,卻是一番倒過來的折騰,平白無故損失了一大批實力。

  再論江南,范閑手握欽差明劍,清了內庫,掌了轉運司,通過夏棲飛對沖得明家銀根緊縮,再通過那場官司,成功地把明家陷入亂局之中,再通過龐大的監察院助力,在天下四處為難著明家,氣勢咄咄逼人,似乎隨時都可能將明家壓碎成一攤齏粉。

  可就在這樣的時刻,誰能想到會發生那麼多令人震驚的事情。

  ***

  「我的人要進園。」范閑一拍桌子,雙眼像鉤子一樣冷冷看著身前的人,一字一句說道:「薛大人,我已經等了十天,今天不會再等了。」

  坐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江南最有權勢的那個人,江南路總督薛清大人,此時二人密談的地方正是在總督府的書房內。

  君山會的帳房先生,也就是明家的大管家周某人,已經被監察院查出來,正躲藏在明園之中。不論是為了江南居之前的那場暗殺,還是范閑對於君山會的強烈興趣,監察院都有足夠的理由,殺入明園之中,將那個人揪出來。

  可是,那畢竟是明園,天下三大園之一,它代表著江南無數人的利益,無數人的身家性命,無數人的精神寄託。

  所以即便是范閑想要派人入明園搜人,也迫不得已,要先到江南總督府與薛清通通氣,只要薛清肯點頭,什麼明家,什麼江南士紳,范閑其實並不是如何在意。

  只是可惜時間緊迫了些,所以沒有辦法先送大寶去梧州,自然也就不可能從岳父的嘴裡,清晰地知道薛清這個人的底線究竟是什麼。

  范閑只好很直接地入了總督府,提出了這個看上去有些駭人聽聞的提議。

  而薛清的態度也很明確。

  要搜明園?可以。

  要總督府派員協辦?門都沒有!

  江南總督自然不怕得罪明家,但他心裡清楚的狠,明園就像是一扇門,前頭幾個月,自己與范閑在門外收拾明家的產業,折騰明家的精神,並沒有觸及到明家的根基,所以對方一味退縮忍讓示弱求全,可是一旦官府的人踏入了明家那個高高的門檻……

  這就代表著鬥爭已經殺到了核心地帶,雙方撕破了臉皮,便是你死我活的結局。

  堂堂慶國朝廷,自然不在乎掀翻一個富商家族,哪怕這個家族是慶國第一富家。可問題在於,明家直接間接養著十幾萬人,更影響了江南大部分百姓的生活,明家根本不用奮力反擊,只要這個勢態一出,整個江南的穩定都會成一個大問題。

  總督薛清冷冷看著身邊的年輕人,心想你是欽差大人,到時候把江南整成一團糊粥,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京之後,還有皇帝陛下、陳院長范尚書這些人為你撐腰,可自己怎麼辦?難道事後的爛攤子全部丟給自己一個人?

  江南不穩,自己這個總督該怎麼做下去?

  所以當范閑極有禮數地前來總督府議事後,薛清異常堅決地拒絕了雙方協作辦案的請求,他的話說的很清楚,既然那個神秘莫測的君山會,一開始就是監察院查出來的問題,既然不涉地方政務,自己的人在外圍為監察院清掃是可以的,但是要直接進入明園,這種惹亂子的事情,自己可不肯幹。

  這便是為官之道,薛清明知道范閑對於搜查明園可能惹出來的亂子也沒有把握,才會拖自己一起下水,那他如何肯就這麼乖乖地就范?

  已經拖了十天了,薛清還是不肯鬆口,范閑的心裡開始逐漸惱火起來。

  ***

  離開總督衙門之後,范閑上了馬車,皺著眉頭,撐著下頜,開始發愣。

  鄧子越看了大人兩眼,輕聲說道:「人一直灑在明園門口盯著的,那位明四爺聽說在蘇州府裡也沒吃什麼苦頭,什麼時候要進明園抓人,咱們自己就做了……其實不見得一定要總督府幫襯著,只是恐怕要損些人手。」

  明園自然也有自己的打手,甚至是強大的私人武裝,范閑曾經遠遠看過那個園子一眼,知道那個園子稍加改裝,就會成為一座堅固的城堡,如果憑監察院的人手想強攻,沒有黑騎的幫忙,那是很困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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